看守所小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戴着手铐的周鲲长叹一声,仰天闭上双眼,良久不语。
从全国闻名的缉毒英雄到毒贩,像深渊一样的落差,令他不敢回忆过去,“想起家人,想起昨天,心乱如麻啊!”记者递上一支烟,周鲲14年间大起大落的经历,在氤氲的烟雾中缭绕开去。
高墙内的毒贩联手凑100万,要买我这个“全国缉毒劳模”的头
全国缉毒劳模、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优秀人民警察、省党代表……
这一切荣誉,都集中在西南边陲某省A县公安局禁毒大队长周鲲身上。当年,他靠奉献、靠拼命换来全国闻名的“缉毒能手”称号。
1989年,我到A县一个偏僻的派出所当上了民警,工作上争强好胜,到所3年办了所里90%的案件,因表现突出,1992年被提拔为新建的红岩派出所副所长。新所辖区治安混乱,积案如山,我免费放映法制电影进行法制宣传,没有车,我就每天走数十公里山路办案。凭一股冲劲,3个月后派出所不仅处理完全部积案,而且辖区没了偷盗现象。当时全省公安机关有句口号,“远学济南交警,近学红岩木果”,红岩就是我们所。
1993年,我被调任县公安局刑侦副科长,才4个月就破获了县里有史以来第一桩毒品案。1995年成立缉毒大队,我任队长,此后,不论案件数量还是缴获的毒品量,县局都在全省排前3名,这是拼了命干出来的。8年里,我化装打入毒贩队伍300多次,经手破获案件数以千计,抓获毒贩逾千人,亲手缴获海洛因5万多克、冰毒2万余片,鸦片5万多克。
我抓获的大多是重刑犯,断了许多人的财路,被他们视为眼中钉。1997年,当地看守所里关押的犯罪嫌疑人将近1/3是我抓获的,他们暗地里联名写了一张小条,要凑100万元买我的人头。3个月后,我家门口被放两颗定时炸弹,一颗响了,没炸着我,但家里被炸得面目全非。
因为工作我还失去了挚爱的亲人。2000年5月4日,本说好帮父母拆除煤气味太浓的火炉,可临时接到一桩千克毒品案。等次日早晨拖着疲惫的身躯办案归来,父母已经因为煤气中毒被送医院,可怜父亲他抢救无效去世了。
当年周鲲曾经对记者说:“虽然干缉毒让我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但决不后悔,我还会一如既往干下去。”
9年的冲锋陷阵,为了什么?我的心理开始失衡
从国家的功臣,沦为人民的罪人,这其中的心理转变值得思索。是金钱,是官位,周鲲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只能说这是各种因素的累积嬗变。
父亲去世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我觉得是自己造成的后果。有亲友甚至怨我:“周鲲你有什么出息,无非是为了工作害了老人。”
之后,一连串的“打击”接踵而来。在父亲追悼会上,恰巧县里一位“有脸面”的人的父亲故去,在同一个殡仪馆举行仪式。当时我虽是全国缉毒劳模,但两个仪式,无论场面、规模还是前往吊唁人士,都有很大的差别。看到此情此景,我的悲伤不亚于与父亲离别时的心情。那时心中开始埋下不平衡的种子,为将来贩毒打下了伏笔。
2002年,市公安局找我谈话,想提拔我到市局任禁毒支队长。可县里领导说,现在的成绩都是多年积累而来的,到市里又得重新来过。县里现正考虑你的位置问题,半年内一定解决。
半年后,县公安局调动领导岗位,上上下下我的呼声最高,但最终结果却出乎意料,提拔4人中没有我。那一晚我失眠了。不久,领导许诺我调城区派出所任所长,可一个星期后打电话说,所长的位置被打了招呼;又许诺到经侦大队任队长,过段时间又说该职位已有人选,不易调动。我从别人嘴里得知上任的都是有关系的,才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可棋子去闯去牺牲是为了保帅,我是为了什么呢?
最大的“打击”是对我的一次立案调查。2002年,一个“二进宫”的毒贩“交待”曾向我和一位民警行贿70万元以换取自由。检察机关随即立案侦查,我被收了枪,在家休息。
我办案9年,毒贩曾经要送我价值30万元的虎骨架,曾经在我父亲去世时找人送上万元的现金,曾经在抓获现场私下塞给我巨款,可我或拒绝或上交组织,从来不为金钱所动。虽然最终检察院撤案,认定我没有问题,但我问自己,9年的冲锋陷阵换来的就是这些?
这时候,家人因为投资被骗,房子卖掉,存款取光,债主纷纷上门催款。所有的压力累积到一起,终于要爆发了。
缉毒队长贩毒意味着什么,可我已没有回头的勇气
周鲲的身份是缉毒队长,他清楚自己迟早会东窗事发,不过一旦上了贼船,便越陷越深。
一次,一名叫李学军的毒贩偷盗县公安局缉毒大队存放的毒品,被我抓获。提审时,他扑通一声跪下:“你没当成副局长,都是我害的,一定将功补过,不仅帮你打掉几个大毒贩,还可以搞一笔钱。”
我开始有一点心动,就那么一闪念,谁知酿成今天的悲剧。
第一次运输毒品是100克海洛因,狡猾的李学军半路称毒品无法带回。我怕出事,于是开着警车去外省将他接回。从此上了贼船,每次分到一些钱时有短暂的欣喜,但长期都处于惶惶不安之中。想回头,却已没有回头的勇气。
去年11月19日,武铁警方在武汉侦破一起毒品案,抓获毒贩李学军等4人,收缴1972.5克海洛因。据交待,其上线是缉毒队长周鲲。2002年7月至11月,周鲲指使“小苏”等人先后10次驾驶三菱警车,从西南某市以每克100元的价格购买毒品,乘坐火车将毒品携带至武汉,卖给武汉毒贩。10次共购买海洛因7050克,前9次购毒品所得赃款87万元,已转交给周鲲。2002年10月2日,周鲲曾亲赴武汉贩毒。
公安部禁毒局随即批示成立“11·19”专案组。武铁警方掌握大量案情后,赴西南某省,于今年1月7日下午在当地警方配合下,以省公安厅慰问团慰问的名义调周鲲到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周鲲毫无防备应约而来,被民警顺利抓获。1月10日,武铁警方将周鲲等4名犯罪嫌疑人押回武昌。
经查,此案涉案人员共计18人,8人已被刑拘,作案12起,涉案毒品海洛因9850克。警方缴获运毒汽车1辆,缴获毒资19.6万元。
采访中,周鲲不住叹气。他最后吐出一口烟说,我这一生,不过是一出悲剧中的小丑。我没有考虑自己对父母、对妻儿,尤其是对社会的责任。只有以己之身,劝人万事莫妄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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