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目前医疗领域存在的灰色收入现象,业内认为,要想改变这种现象,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现在所实行的“医药分家”和“药品招标采购”都不见得是良方
宋小欣是北京某著名三甲医院的副主任医师,
一次外出忘记带上手机,回到家一看,仅半天多时间,手机上已有27个未接电话,其中21个电话没有重样,全是医药代表打来的。
“在医药代表这样猛烈的攻势下,医生根本没有不吃回扣的。”宋小欣对《财经时报》说,“我们是常在河边走,而且是在浪头汹涌的河边,没有人的鞋是干的。”
医疗领域无处不在的灰色收入,主要以三种方式存在于医疗行业中——拿红包、吃回扣和走穴。
拿红包
据一家医院急救室的一位医生介绍,他在大学学医时受到的教育是:遇到车祸事故等群体伤者抢救时,那些拼命叫唤、呻吟的可以先放在一边,反倒是那些没什么声息的得先抢救,因为他们已经快不行了。但他在工作后发现,这种“人命关天”的抢救顺序有时会被金钱扭曲。
在早已严重超载的某妇幼医院住院部,记者看到了刚刚生完小孩的袁小倩。因为父母都是北京一家著名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尽管前头排了一个“加强班”的人,袁小倩在临产前半个多月就能住上院。
后来,袁小倩需要进行剖腹产,手术前她和老公商量:“虽然在医院有亲戚,但该打点还得打点,这是规矩。”
她老公在床头掰着指头给记者算:“主刀的大夫1500元,帮忙的大夫500元,在场的3名护士每人300元,麻醉师300元,这是做手术的。住院期间还要给负责料理的护士送点东西,走的时候,给护士值班室送去了两箱可乐,她们很高兴地收下了。”
袁小倩这次生孩子,住院半个多月,光是红包就送了近5000元,还不算更高昂的住院费和治疗费。“如果不认识人,花得还要多。”她说。
新疆乌鲁木齐一家三级医院的外科主任医师王磊告诉记者:在他们那里,一般的大手术,主刀大夫可以拿1000元到3000元;在北京、上海等发达城市,有名的医生可以拿到5000元。
拿红包的主要是外科手术医生,而且拿红包是医生灰色收入中最不安全的一种。比如手术后的并发症,如果病人手术后出现这类问题可能要找医生算账,拿红包的医生一般害怕因此成为被告,所以很多人不是不想拿,是不敢拿。
回扣
以貌取人是服务行业的“通病”,在医院里则有着特别的意味。
“到医院看病,最好穿得寒酸些,因为医生会边看病边打量你的衣着。如果看出你有钱,医生会给你开最贵的药。”宋小欣医生的话可以让人们部分明白,为什么看病时医生总是异常热心地询问患者干什么工作,收入高不高,原来是在探听病人的囊中虚实。
据卫生部门提供的资料显示,去年我国居民平均每人看一次病要花79元,住院要花2891元。这两项费用中,药费分别占了60%和47%,这说明,药费是决定医疗费用的最主要因素。
药品从出厂到进入消费者手里要经过多道程序,在各级代理商的流通领域,药品的价格已经翻到出厂价的数倍。其中国家规定,三甲医院最多只能在药厂提供的进货价上加价15%(其他级别的医院依次递减),同时,医院还可以从药厂的进货价中提取5%的利润。作为医疗机构,医院从药费中赚取的钱比起药价本身来说似乎并不多,约20%左右。
但圈内人士透露,流通环节中还得折进给医生的大约10%-30%的回扣,有的甚至更高。可以看出,医生从药品吃回扣已成为药价虚高的重要原因。
为了打点医生和医院的有关环节,药厂除了送钱和送礼外,组织医生旅游更成了家常便饭。宋小欣告诉记者,在她们医院存在着三种“级别”的旅游:医院院长一级是每隔一个月的“欧美游”,药房主任级别是每个月的“国内游”,而各科有处方权的大夫则是隔个几周的“京郊游”。
“搞定院长,是为了让大宗药品可以进院;搞定药剂科主任,可以让药房在一般情况下尽可能地多进药,有时明明是其他的药没有了,这种药还有,但药房仍然会进这种药;搞定大夫是因为,有开处方权的大夫是药品销售的最终环节,医药代表必须和科室中几个主要医生建立好关系。整个一套从上到下都要打点,这些医药代表也够累的”
。
“医药代表的典型形象,就是拿着一个贵重样子的皮包大摇大摆地到医院去,不干别的,就是给医生点钱。”药品销售人员杨力伟对记者说,“有些医生算得精着呢!有时因为回扣不均的事,几个医生吵打起来,我就碰见过几次。”
对医药代表来说,攻克一家医院可以说像攻克一座堡垒,任务艰巨,但攻下后,就可以坐着收钱了,有的成功的医药代表仅仅一年就买了车和房。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些被攻下的“堡垒”,竟可以成为医药代表的“领地”,被卖来卖去。
“卖药属于自己独立经营,这与在大公司打工并不一样”。杨力伟原来是生物系本科生,毕业没多久就开始倒腾医药生意,两三年赚了几十万元,他向记者讲述了自己的卖药经历:
1999年前后,杨在福建福州开拓医药业务,为了拿下当地一家大型医院,他拿了4万元现金去攻城,最后“拍倒”了一位副院长。当时对方答应以后每个月都进他的货(属于100多元的单价,厂家允许他自己提50%的那种)。但天有不测风云,医院忽然接到命令要进行药品招标,结果他代理的厂太小,没有中上。
“此后进货只能断断续续,没法把投入的钱挣回来。”杨力伟说。由于这个网点每个月只能收到2000-3000元利润,他只好将整个“码头”(并非公司)开价3万元盘给了另一个人。
走穴
和红包一样,走穴一般也只是外科大夫才有的“专利”。
据了解,走穴的现象在各地都很普遍,但行情则是因地制宜。据王磊透露,如果由乌鲁木齐市到地方去,一般做一次手术可以赚1000多元,而北京、上海三甲医院的大夫,到地方上可以赚到5000多元。如果是知名专家,价码还可以超过1万元,甚至数万元。
走穴收入的灰色似乎比回扣和红包要浅一些,因为它确实有积极的一面,如可以提高医疗技术不发达地区的医疗水平,加强技术交流,使大医院过剩的人才得到充分利用。但走穴同时也存在很多隐患和副作用。
首先是因为有了走穴,一些条件差的医院什么病人都敢收,无形中增加了治疗的风险。“医院开展诊疗活动不仅仅是医生的事,一台手术的成功不可能是一个名医就可以保证的,还包括检验、器械、护理等各个方面。‘走穴’医生一般不会留守,一旦病人出现意外,责任由哪方承担也不明确。”一位医疗界人士指出。
其次,因为一些医生忙于“走穴”,医院一些科室往往只剩下几个人应付日常工作,扰乱了医疗秩序,影响了医院的经济收入。
最后,因为走穴不交税,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了灰色收入。
去年,卫生部出台有关医生兼职的规定,明确医生可以应聘于不同的医院。有媒体指出,这就意味着卫生部对医生“走穴”予以认可。但卫生部卫生经济研究所所长蔡仁华教授认为,卫生部的文件是对合法的兼职予以认可,比如有正式聘任、定期上课这样的兼职行为。而对偷偷摸摸甚至偷税的行为仍要禁止。
解决措施
对于目前医疗领域存在的灰色收入现象,业内认为,要想改变这种现象,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现在所实行的“医药分家”和“药品招标采购”都不见得是治本的良方。
王磊提出,要改变医疗界的这些灰色收入现象,首先是要提高医生护士的收入。由于长期的国有体制因素,我国医护界人士尤其是医生的公开收入太低。在北京的大医院,主任医师级别的大夫也就能拿到3000多元钱,刚来的医生1000多元,奖金也很少。比如说做一次手术,医院将创收的收入拿出很少一部分以奖金形式发给科室,而科室里人人有份,真正奖励到主刀大夫手里的极少。
蔡仁华教授也认为,消除医疗领域的腐败现象和根除灰色收入都将非常困难,重要的是,从机关领导上就要做到清正廉洁,这样才能要求下属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同时,他认为应该借鉴国外医疗收费的办法,按病种收费,而不是按项目收费。
比如,按照阑尾手术收多少钱来收费,而不是按照做某项化验收多少钱来收费。如果按照项目收费,在医院为了牟利的情况下,一些可有可无的化验项目,医院都会鼓励病人去做。而将整个病种打包计算费用后,由于总数有了预算,医院只能在总数中平衡精简,省去不该做的项目,也节省了病人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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