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注：近期的《中国警务报道》电视栏目，邀请中国国际刑警、公安部刑事侦查局处长左芷津，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涉外警务系教授向党，讲述英国莫克姆海难真相。中国公安部网站刊出了访谈实录。中新网转载如下(略有删节)。

　　[主持人] 我们今天演播室请来了两位嘉宾，一位就是这次中国警官赴英小组的组长、公安部刑事侦查局的处长左芷津博士。左博士在国际刑警组织工作过，有着非常丰富的对外合作经验；另一位嘉宾是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的涉外警务系的向党教授。向教授对出入境管理也是有着很深的研究。在今天我们开始谈话之前呢，先来看一段录象，回顾一下2月5日这起海难事件。

　　[短片解说] 2004年的2月5日晚，30多名亚裔拾贝者在英格兰西北部莫克姆湾海滩捡拾鸟蛤时突遇涨潮，造成20人丧生。20名年轻的生命一夜间魂断莫克姆湾。虽说每年的莫克姆湾都会发生一些类似的事件，但如此人数众多的还是前所未有。因此，当惨剧发生后，英国的各大媒体乃至英国政府都非常的震惊。她们对这一事件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并通过媒体对此进行了广泛报道。非法移民在英国的生存处境问题也再次受到广泛关注。

　　随着幸存者的不断被救起，遇难者的人数和国籍也得到了一定的确认。当确认遇难者中大部分为中国人时，英国政府立即向中国驻英大使馆汇报了相关情况。中国政府和警方高度重视，立即进行了相应的部署工作。应英国警方的请求，中国警方在2004年3月4号，派出了以公安部国际刑警处处长左芷津为组长的五人警官小组前往英国，协助英国警方认定中国遇难者的真实身份并进行善后工作。

　　[主持人]左处长，你们在刚了解这个事情的时候，是不是和我们的观众一样，也是感到非常震惊？

　　[左芷津] 我们刚得知这个消息也是通过电视，我们得到这个消息以后，我们当时也感到首先是非常震惊，另外我们作为警察的职责来说，我们也做好了准备，准备呢，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准备协助英国警方做好这些人的工作。

　　[主持人]另外，在这个事情发生之后，我们也有很多疑惑。比如说，为什么这个死者都是中国人，还有他们怎么去的，另外在当地是不是受到强迫，等等。还有我们在看的时候，也非常想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性质的事件？我想问一下向教授，你在刚看到这个事情的时候，有没有判断一下到底是什么性质的事件？

　　[向党] 我也是从新闻报道中了解这个事情的，给我的反应是，我觉得这就是国际黑社会或者叫跨国有组织犯罪导演的又一出偷渡悲剧，因为在此之前也有多起偷渡事件酿成的惨剧，也出现死人的事情。

　　[主持人]左处长，你们在出去之前，是不是也这么考虑过？

　　[左芷津] 我们有这方面的考虑，因为考虑到这些人进入英国的过程，可能是一个非法的过程，因此，作为我们来讲，我们对他的在国内的家属进行了比较深入的调查，我们主要在我们国家发生这样的问题比较多的一些省份，对谁家的亲人有可能在这次事件当中是失去了生命的，访问了这样的家庭。我们让家属尽可能详细和尽可能多地，提供有可能遇难人员的个人相貌特征，随身携带的物品和什么时候离开的，什么时候到的英国，等等，尽可能详细的这些情况。

　　[主持人]就是一方面，我们把我们自己的资料准备好，另一方面我们也把怎么跟他们合作我们也准备好。你们到了英国之后，是不是就开始把你们所掌握的一个一个资料开始和这20具尸体一一对认？

　　[左芷津] 我们到英国以后，是这么来工作的：首先，我们实际勘查了现场，把出事当晚的现场仔细看了，一方面是在地面看的，同时英方也安排乘坐直升飞机从空中整个看了现场，在飞行当中导航人员就详细地讲了那天晚上的过程，让我们对当时发生的过程有一个非常详细的了解；第二，我们和英国专家坐在一起，一具一具对遗体做个人识别，通过我们掌握的生前的资料和英方掌握的尸检获得的资料进行一一对应，来完成个人识别的工作；第三，因为有一些很特殊的身上的特征，英方没有记录，我们又要求英方安排我们专门到殓房，去检查了一些遇难者的尸体。这样三步做下来，在我们到英方大概不到一周以后，我们完成了二十具尸体全部的个人身份识别工作。

　　[主持人]我们的观众可能很关心一些问题，比如说，这些死者都来自国内什么地方，他们的年龄、他们是怎么到的英国，这些事情你们了解了吗？

　　[左芷津] 这些事情我们也做了一些了解，这些遇难者呢，主要是来自福建，其中有一个人是来自辽宁。

　　[主持人]这个非法手段我们也听到了几种说法，比如说，有的人可能说他们是偷渡客，有的人认为说这是非法移民，所以我就想跟向教授探讨一下，这个偷渡和非法移民有什么区别，那么，你判断这些人应当是一种什么样的身份？

　　[向党] 偷渡和非法移民，应该说是一种含义。偷渡是一种法律名词，根据我们国家《刑法》的有关规定，偷渡就是没有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办理指定的法律手续，在国际通行的口岸通关出入境。当然，目前偷渡主要是一种团伙性的、跨国性的，是在跨国有组织犯罪操纵下进行的。这些人的身份无论是从中国的法律来讲，还是从英国的法律来讲，或者无论从前往国的法律来讲，还是从目的地国的法律来讲，他们都属于非法出入境这一类。

　　[主持人]左处长，你们在调查当中，有没有感觉到，英国警方和你们的配合怎么样？

　　[左芷津] 这一次中英两国合作，在个人识别这个问题上，做得是非常的好。

　　[主持人]那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英方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情这么重视？

　　[左芷津] 这里我想是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说，如果没有中方的合作，他根本没有办法来完成这些遇难者的身份识别工作；第二个方面的问题就说，这些人是在莫克姆湾拾贝的人员，在对于拾贝者的管理上，应该来说，英国政府有一定的责任。

　　[主持人]那我想，这件事不但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损失，对英方来说也是很大教训。那么，有些事情我们还是不太明白，比如在这个海潮当中，为什么人就会被卷走，当时这些人在从事着一些什么样的工作，为什么无法逃生？我们下面有一个有关于莫克姆湾的一个风貌的片子，一起来看一下。

　　[短片解说] 位于英格兰西北部的莫克姆湾是一个盛产鸟蛤的地方，每年冬季，都是采拾蛤贝的黄金季节。据当地议员估计，莫克姆湾蛤贝年产值可高达六百万英镑。因而吸引了大量英国境内的捡拾贝类者。同时采蛤贝也是一项利润丰厚的工作。但这段海区也以风高浪急著称，那里的潮汐涨退幅度大，沿岸地区还遍布流沙，很多缺乏当地地形知识的人，常常会被恶浪卷走。因此当地居民将这一片广阔的浅滩视为死亡陷阱。那么，这个死亡陷阱是如何吞噬这20名遇难者的呢？

　　[主持人]刚才我们看到了莫克姆湾的一些地理情况，它是以生产鸟蛤而著称。左处长，鸟蛤是一种什么样的贝类呢？

　　[左芷津] 这是我从莫克姆湾专门带回来的一些鸟蛤，就是这个样子。我想咱们国家的东南沿海地区，很多地方也有这个东西。(这个鸟蛤在当地还是很受欢迎的)对，这个莫克姆湾盛产这个鸟蛤，而且它的产量不光是在当地消费，在英国消费，它要销往欧洲大陆，同时也有很多卖到美国去，在当地非常受欢迎。

　　[主持人]我们听报道说，当时遇难的中国人就是以捡拾鸟蛤为职业，他们为什么要以这个为职业呢？

　　[左芷津] 是这样，因为这个海滩捡拾鸟蛤，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技能，也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工具，所以有一些不光是中国人，有一些外国人通过其它的各种各样的途径进入了英国以后，在一时没有很好的工作，语言上又有一定的困难的时候，很多人都到这个海滩去捡拾鸟蛤。捡拾了这个以后呢，还是能挣到一些钱，维持他的生活，甚至还可以攒一些钱。(因为没有别的工作可以选择，所以干脆就捡拾鸟蛤)对，你说得很对。

　　[主持人]这个莫克姆湾被称为“死亡陷阱”，有这么危险吗？

　　[左芷津] 据英方介绍，每年这里都有一些溺水者，在莫克姆湾的海滩上就有英国皇家的救护站，可见这个地方是经常出事情，在涨潮的时候，一来它的潮水非常快，二是潮水涨潮的时候，它有很大的流沙。之所以它这个海滩上有很多这个鸟蛤，老也采不完，就是因为流沙把很多鸟蛤带到表面上来了，被人采掉一层，明天涨潮又可以出来一层。而这个流沙是会把人陷进去的，是很危险的。

　　另外，当时中国的拾贝者，很多人都没有许可证，他们只能在有证的拾贝者撤离以后，就是有证的拾贝者认为“潮水要来了，要危险了，我得走了”，他们撤离以后，到涨潮之间，这个短暂的时间去捡一些鸟蛤。据当时我们的调查，这些人距海岸也有两英里，两英里就相当于三公里还要多，这个距离是相当远的。而且当时涨潮的海水是接近零度，非常寒冷，这些拾贝者被陷在泥沙里，也不容易逃生。再有，在天黑以后。在大海中是非常容易迷失方向，当地的地形也是比较复杂，海里有很多海沟，深浅不一，因此，一旦掉到这些海沟里生还的可能性就非常小。

　　[主持人]但是象你所说的这个时间表，五、六点钟的时候就已经淹到膝盖了。这个时候，他们为什么不往回跑呢？

　　[左芷津] 当时他们还想再多捡一些，因此他们非但没有跑，还在加紧工作，等到水再往上涨，等到水再往上涨，想跑已经来不及了，这些人曾经跑到过一个小岛上，刚才电视片子里有过一个小的沙洲，那么很快潮水上来，把沙洲给淹没了，淹没了以后，沙洲的周围都是很深的一些海沟，非常危险，然后海水涨上来，马上就到了腰部，到了脖子，个矮的就被没了顶，那就非常危险。

　　[主持人]我们知道你们在到海边去调查的时候，还专门给这些死者献了鲜花，实际上这个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很平常的举动，但是却在当地引起了一个震动，这是为什么呢？

　　[左芷津]我们当时这么考虑的：我们是这个事件发生以后从中国派去的第一个处理事件的官方代表团。我们到那里，除了要做好警察本职的工作——就是调查这个事情，了解这个事情，同时协助英方完成对遇难者的身份确认以外，还想表达我们的一种愿望，就是我们中国政府对这些被害人、对他们的生命是非常关注的，对他们的遇难是表示很惋惜的。尽管这些人的身份和这些人的做法是非法的，是不合法的，但是他们的生命依然值得去关爱，依然值得去保护。

　　[主持人]那我想，这个灾难虽然说是一个自然灾害，但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偷渡造成的，所以，我想问向教授，为什么在国际范围内会经常出现这种偷渡现象？

　　[向党] 主要原因还是经济发展的差距造成的，这是根本原因。美国、德国、澳大利亚、巴西、阿根廷、意大利，历史上都曾经对非法移民，实行过大赦，美国最近布什总统在任期间，也实行过大赦，所以这些也对他们是一种鼓励。

　　[短片解说] 据不完全统计，每年全球都有300万人从发展中国家偷渡到发达国家。同时据联合国在2000年的统计数字显示，每年全球的人口走私贸易额就高达70亿美元。而联合国在2003年9月29号生效的《联合国打击跨国有组织犯罪公约》中，则将贩卖人口列为了十七类跨国犯罪之一，这就为各国开展打击跨国有组织犯罪的合作提供了法律基础。中国政府历来对偷渡和非法移民问题高度重视，仅2003年，全国公安机关就查处、查获了偷渡人员近4千人，抓获偷渡组织者、运送者七百七十四人。通过不间断的国内打击和国际友好合作，近年来，中国的偷渡活动总体上已呈下降趋势。

　　[主持人]现在对偷渡，我们除了用法律来打击之外，有没有其它的一些方法来完善、规范？

　　[向党]不能单单地采用单一的、打击的手段，唯一的惩罚的手段来治理。我们通常讲，需要通过综合治理手段。刚才我们分析了偷渡的根本原因，是经济问题，是发展中国家和其它国家经济发展的差距造成的。那么首先，我们应该想尽办法发展我们中国的经济，发展我们各个地区的经济，经济发展了，向外偷渡的人员必然会减少；另一方面，公安机关、政府——特别是偷渡向外涉及的一些地方政府，也在采取一些宣传措施，让普通老百姓、普通公民，认识到偷渡活动的危险性。

　　[主持人]非常感谢两位嘉宾来到演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