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位于上海社科院大楼10层的历史研究所图书馆里,在密密匝匝寂然无声的排排书架后面,记者抽出被微尘覆盖的《蔡廷锴回忆录》。当“九一八”战火爆发时,蔡廷锴正在菲律宾的旅游城市碧瑶。当他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赶回硝烟弥漫的中国。“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蔡廷锴的举动正是历代中国爱国军人对国家危难的第一反应。
“蔡廷锴是陈枢铭培养起来的旧军人,他没有读过黄埔,毕业于广东自办讲武学堂。完全靠血战才出人头地。”曾经是蔡廷锴部下的前十九路军参谋朱伯康说,“但他却不像旧时代的军人那样以军权自重,而是非常忠于提携他的陈铭枢。”与蔡廷锴齐名的蒋光鼐则与他截然不同,“蒋光鼐毕业于著名的保定陆军学校第一期(骑兵科)”。
蔡廷锴的女儿蔡绍芝向《三联生活周刊》记者谈到蔡蒋两家的关系,“他(蒋光鼐)个子瘦瘦小小,我父亲个子很高。他们两人一起合作了很多年,至今我们两家一直都有来往”。虽然十九路军总指挥和军长,家庭出身和性格都截然不同,但朱伯康说,“他们合作非常好,两人好像正是一种互补。蒋光鼐很有学识,主管大局;蔡廷锴身经百战,主管指挥。”
农民出身的蔡廷锴本是因为对清朝的腐败不满,试图通过当兵寻找出路。他早年参加革命军,以著名的铁军(第四军)28团团长身份参加北伐,在攻克武昌的战斗中,28团首先攻入武昌城,与叶挺独立团齐名。后来,蔡廷锴还在叶挺领导下参加了南昌起义,只因为是国民党员,和共产党信仰不同,蔡廷锴在离开南昌后召集部队共产党员训话,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令所有共产党员离开该师,发给路费,派兵护送一天。
与许多在内战中追求权力与地盘的旧军人不同的是,蔡廷锴一生并不陷于权力和党派之争。他先后参与北伐,参加中原大战,与当年兄弟部队厮杀,又参与围剿红军,但在“九一八”后中国共产党“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枪口一致对外”的号召推动下,蔡廷锴和第十九路军3万多官兵终于在江西赣州宣誓,反对内战,团结抗日。
“当时陈铭枢被蒋介石邀请前往南京,并允许带部队在京沪一线驻防保护。”朱伯康说,在十九路军调京沪一线后,蔡廷锴决定“为中华民族图生存,为中国军人争人格”。1931年底,蔡廷锴曾经召集全军旅长以上干部来沪密商,决定组织“西南国民义勇军”,自任总指挥,奔赴东北,援助正在抗日的马占山、丁超、李杜。已经打算于1932年2月率部乘津浦车北上。这时日本在上海增兵和制造事端,迫使他不得不在淞沪加紧备战。“蔡廷锴这个人血性很强。虽然蒋介石要求他不要与日军作战,但他抗日心切,连命都不要了,根本不听。我记得当时蔡廷锴说:‘我们现在保国有路了,做军人的就要视死如归。’”
“福建事变”后蔡廷锴再次出国,回国后居住在老家罗定,依旧同情共产党。蔡绍芝谈到离职后的父亲依旧支持共产党的抗日,“我的叔叔是老家罗定的一个开明地主,曾经收了很多日本人留下的枪支和手榴弹。父亲专门告诉叔叔,让他把这些武器交给共产党游击队。”到了1948年,中国共产党发表“五一宣言”后,周恩来向侨居海外的爱国人士发出了回国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的邀请,“我父亲当时和几个民主人士第一批出发,偷偷乘坐苏联轮船前往北平”。
长期的军旅生活,蔡廷锴一直与子女分离。“我们家里一共6个兄妹。大哥在香港,我们5个在广州。广州解放时,父亲已经前往北平。当时我家里人大多在香港,只有我在广州,大部分房子都空着。解放军入城后住进我们家里,要给我房钱。”现年73岁的蔡绍芝当年正在广州读高中,她把这个情况告诉了蔡廷锴,结果却是“父亲知道后骂了我一顿,要我把钱退还给解放军”。
解放后的蔡廷锴家依旧未能在一起,“我们6个孩子的母亲早年去世,父亲后来在外奔波是和母亲罗西欧在一起。除了大哥早年定居香港,解放后一个妹妹在南京,一个妹妹在加拿大,只有姐姐陪父母在北京。每年暑假父亲定期去北戴河疗养,那时候我们才能在一起见面。”虽然解放后担任了中央人民政府委员、全国政协常委,但蔡绍芝说起自己的兄弟姐妹,却没有一个人受到过父亲的特殊关照。“我当时毕业后在广州工作,后来参加土改。但是我还是渴望读书,于是自己考到湖北大学学习财会,从此一直留在武汉。我记得1957年时父亲经常和我通信,他对我说,‘你要为人民服务啊!’我从来没有依靠他,工作努力,一切全凭自己,还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他晚年患白内障,临终前我们前往北京看望他时,他已经看不见我们。父亲一生都没有怎么和我们多谈当年带兵打仗的事情,但是在临终昏迷时候,却问起我们台湾什么时候回归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