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业化进程中史无前例的计划——首钢搬迁——已经开始提速
河北唐海县第三分场渔民陈国柱给曹妃甸工地送食物和淡水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他并没有看报纸和电视的习惯,却也感觉出这几天岛上气氛不同。“经常有一大队一大队的小车上岛上去。”陈国柱向记者描述说。
曹妃甸岛上的“总负责人”──曹妃甸钢铁围海造地有限公司总经理杨春华向《瞭望东方周刊》解释了这个现象:这段时间贵客盈门,河北省委书记白克明考察过曹妃甸,3月25、26日,国家发改委主任马凯又到岛上来视察,国务院领导也要来。杨春华说,马凯主任临走时特意叮嘱:这次首钢搬迁方案,国务院领导特别关注,要抓紧落实。我来这里就是怕你们进度太慢,耽误了搬迁大事。
杨春华告诉记者,河北省领导同志更关心新钢厂何时上马,领导问过他,有没有把握在中共十七大召开前出第一炉钢。杨春华说,种种迹象表明,一个中国工业化进程中史无前例的计划──首钢搬迁,已经开始提速。
北京的天空与首钢
2001年是北京申奥最关键的时段。这年1月,维尔布鲁根率领的国际奥委会考察团到北京实地考察环境状况。人们都记得那几天天分外蓝,空气分外清新。有人说这是天助北京;也有人说,这是因为首钢那几天停产了。对后一个说法,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的首钢人士反应一致,都认为这是典型的市井谣诼,“你以为炼钢高炉是自家的煤炉呢,说停就停?”
一个荒诞的谣言能够广为流传,却以另一角度说明在老百姓心目中,已把首钢与北京的环境质量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
石景山区环保局副局长吴景义拿出的数据,证明了老百姓的感觉。在2004年北京大气环境质量评比中,首钢主厂区所在的石景山区排在城八区的倒数第一。2004年,石景山区二级和好于二级的天数为184天,占到全年的50.4%;而整个北京市好于二级的天数达到了229天,占全年的62.5%。石景山区则比这个平均水平低12%。这组数据让吴景义感到了压力。虽然他的部门兢兢业业,但石景山区的大气环境质量与全市平均水平一直有着较大差距。
吴景义说,这个“后进”帽子,他们已经戴习惯了。首钢钢材销全国,污染排放在石景山。石景山成为“环境凹谷”,也是一种顾全大局。面对800万吨产能的巨型钢铁企业,环保部门发动几个人种草种树根本无济于事。“不信你去首钢看看,他们绿化搞得真不错,但是能根治污染吗?”
北京31中的王晓彤参加班级组织的“北京工业游”,刚刚游览过首钢主厂区,她向记者描述,首钢厂区的确很漂亮,亭台楼阁掩映在树丛中,蓄水池里还有野鸭子,行人可以穿花拂柳,但必须掩住鼻子,初到厂区的人谁也受不了那刺鼻的化学气体的气味。
首钢新闻官员向《瞭望东方周刊》介绍过,近几年首钢几乎每年都要拿出将近四分之一的利润治理污染,搞各种“环保公关”。可是,为什么首钢就不能一举扭转自己在公众中的形象呢?
吴景义对此的解释是,凭目前的技术水平和资金条件,中国不可能根治大型冶金企业的环境污染。就首钢而言,它的污染源有三个部分:有组织排放、无组织排放和运输污染。首钢投入的环保资金解决的是90多个有组织排放口的污染,无组织排放和运输污染没办法控制。
首钢主产区有60万平方米的露天矿料堆放场,此外,首钢的煤炭、矿石原料和800万吨钢产品中的一半都需要通过公路运输,每天有500到600辆柴油大卡车奔驰在长安街延长线上;最致命的是,首钢地处北京上风上水,西风一起,烟尘就会向北京城弥漫。
仅仅为了水,也得搬
北京市政协委员张惟英在今年北京“两会”上提出了北京“建立人口准入制度”设想,舆论哗然。反对者强调,资源短缺不能成为限制公民自由迁徙权的借口。而北京市的当家人却正在为这个两难而忧心忡忡:首都当然要对每个公民张开怀抱,但它的资源究竟还能承载多少人?北京大学城市与区域规划系主任吕斌向《瞭望东方周刊》透露,王岐山市长近期多次召集城市规划专家座谈,了解北京各种资源的承载极限。
吕斌说,在最近的几次专家咨询会上,大家的一个共识是,电、天然气,乃至土地的问题都可以解决,北京最致命的资源缺口是水。在华北半干旱区没有大的地表径流的地方,建成一个1600万人口的特大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吕斌认为,仅仅为了水,重工业也应该迁出北京。首钢炼1吨钢,要消耗9吨水,1000万吨产能就是9000万吨水,这是300万居民的年用水量。
吕斌还透露,在北大的一次座谈会上,王岐山表示,尽管燕山石化远处房山,是北京下风口,污染问题不突出,但为了让出水资源,市政府也在考虑2012年前将燕化迁出北京。
折磨首钢的另一个难题是交通运输瓶颈。2004年3月6日,北京铁路局发布过“无限期禁装令”,决定停装首钢发往南方6个铁路局的钢材。首钢官员向记者透露,北京铁路局调度处这样跟首钢这个老客户解释:我们也是迫不得已,铁路不仅要接送全国来首都办事的人,还要接待像前往杭州的那么多的旅游者,像前往广州的那么多的农民工,北京还是全国最大的建材和家具接受者。首钢运进运出的原料和钢材,成了北京铁路运力紧张这个骆驼背上的屈指可数的稻草。
奥运推力
几乎一夜之间,首钢搬迁成为热词。而在此前漫长的预热过程中,民间环保组织的努力值得一提。
1997年,全国政协委员、民间环保组织“自然之友”会长梁从诫先生在全国政协八届五次会议上提交的提案中,建议首钢不但不能再增加产能,还要逐步将产能迁出北京。这是记者所能找到的关于首钢搬迁的最早的文本。
梁从诫委员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该提案由冶金部经办,而冶金部在给提案人的答复中强调,几年来首钢在环境整治方面已做过许多努力,对搬迁问题则未置一词。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后,梁从诫先生写信给时任北京市长刘淇,信中再次提出首钢搬迁的建议。
一直关注首钢动向的梁从诫注意到,真正的转机出现在2001年,那年7月北京提出的“绿色奥运”口号征服了大多数国际奥委会委员。北京城市发展的目标锁定在“适于居住的政治文化中心”。梁先生说,“奥运”这颗砝码比他们早先提倡的“环保”、“适于居住”这些概念重得多,“首钢搬迁”的口号以迅猛的声势登上了大众传媒,“首钢最终要搬出去”的意见形成压倒优势。
此后,首钢搬迁成为大势所趋。当时的首钢董事长罗冰生一方面对外宣布每年压产200万吨,将北京地区的产能逐年外迁;一方面大力发展非钢产业,希望既保住“首都”,又保住“钢铁”。但这两个方向都出现了波折。
石景山区环保局副局长吴景义向《瞭望东方周刊》透露,按照首钢的承诺,2003年首钢应该压产200万吨,将产能从800万吨压缩到600万吨,但到了年底,《北京日报》的一篇报道说,首钢2003年度钢铁产量达到870万吨,与年初计划相去悬殊。首钢官员对此的解释是,“产能”与“产量”是两个概念,首钢的确在2003年压缩了200万吨产能,停掉了污染严重的第一炼钢厂。但是,鉴于2003年北京受到“非典”疫情冲击,为了保证北京的GDP增速,首钢提高了现有产能的生产效率,实现了870万吨产量。
首钢停掉第一炼钢厂,“压缩”200万吨产能,非但没有影响钢铁总产量,还获得国家发改委批准,在河北迁安建立一个产能200万吨的钢厂作为补偿。上市公司首钢股份2004年的年报显示,该公司2004年共生产了402万吨铁、518万吨钢和376万吨钢制品。可见,在国内外市场对钢铁产品的强劲需求刺激下,首钢的钢铁生产并未受到“搬迁”和“压产”的太大影响。
另一方面,首钢非钢产业的发展仍然处在探索中。首钢新闻官员向《瞭望东方周刊》证实,首钢非钢产业的销售额已经占到首钢总销售额的一半,而利润却不到总利润的20%,非钢产业难挑利润大梁。
最近几年钢铁需求旺盛的形势有目共睹,2002年12月就任首钢董事长的朱继民提出:“首钢还是要姓钢。”钢铁利润是首钢生存之源,当然不能丢;而2008日益临近,为了绿色奥运的承诺,“姓钢的首钢”肯定不能留在首都,国务院今年3月4日给首钢搬迁方案的批复中,使用了“首钢搬迁时间紧迫”的措辞,要求首钢在北京地区的产能必须尽快压下来。首钢走到了“留在首都”和“发展钢铁”两路交错的十字路口。
北京与河北之得失
800万吨产能的特大钢铁企业东迁250公里,这是一个中国工业化进程中史无前例的计划。
负责曹妃甸钢铁项目前期准备工作的杨春华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曹妃甸钢铁项目的设计方案虽然还没有最后敲定,但是发改委对新钢厂的三项要求已经确定,新钢厂要实现产品制造功能、生态功能、社会大宗废弃物消纳功能三大功能的统一。
按照这个原则,首钢与唐钢合资建立一个新公司,参照日本福山、韩国浦项钢铁厂的设计,拿出了一个方案。该方案设计钢铁总产能940万吨,设置生产岗位8000个,投产后,不但不向外界排放一吨固体污染物,每年还能消纳数十万吨废旧塑料等社会大宗废弃物。杨春华说,这个设计方案“充分利用了先进的工业布局思想和技术后发优势”。
如果这个设计方案最终通过,首钢在物质层面上的“搬迁”规模将微乎其微。新钢厂利用技术后发优势,建成全新的环保工艺生产线,搬迁产能不转移污染,是国家发改委、首钢与唐钢三方的共识,这意味着首钢绝大多数设备不会搬到曹妃甸;新钢厂自动化程度空前,只需要8000工人,按照曹妃甸新钢厂首钢持股51%,唐钢占49%的股权结构,首钢6.4万钢铁工人中,只有4000到5000人可能搬迁到曹妃甸。首钢搬出的主要是“产能”。
北京大学城市与区域规划系主任吕斌向《瞭望东方周刊》介绍说,按照现行财政体制,“产能”是地方政府搞规划时最关心的问题。因为现在国家不会直接拨款给地方,贷款也总是要还的,企业利税逐渐成为地方财政的真正支柱。在钢铁这类原材料产业,争取到800万吨“产能”实际上就是争取到每年几个亿的利税。
吕斌认为,用这个方法观察,“首钢搬迁”实现了多赢。北京虽然失去了800万吨产能,但得到了宝贵的土地,每年还减少了1.8万吨固体排放物,失去的利税能从第三产业收回来;河北得到的当然不仅仅是新“产能”中的49%,关键是引来了产业链上下游的投资。
北京申奥成功后,各地都紧盯着首钢将要迁出的800万吨钢铁产能,这个大项目最终落户唐山曹妃甸,唐山市发改委主任薛渤认为有几方面原因:曹妃甸本身是北方最好的深水良港,工业用地充足,可以满足钢铁企业沿海布局的新思路;河北省还在财政方面做了重大让步——按照搬迁方案,新项目的所得税将遵循总部属地原则,继续向北京缴纳,企业增值税上缴河北财政。此外,河北省还在自筹资金,确保新钢厂技术先进性、满足环保要求方面做了很多工作。
首钢本身也没有在搬迁中损失多少“产能”,除了曹妃甸新钢厂51%的股权,首钢还在河北迁安拥有近期200万吨、远期400万吨的优质热轧板卷项目;在河北秦皇岛拥有200万吨宽厚板项目,此次“搬迁方案”批复,又得到北京顺义区150万吨冷轧薄板的“产能”。
首钢新闻官员向《瞭望东方周刊》证实,国家发改委批复同意首钢在北京顺义区建设150万吨冷轧薄板项目,就是考虑到首钢需要筹措搬迁经费,安置富余工人。涉钢产业整体搬迁之后,首钢仍将保有1000万吨以上的“产能”。
首钢新闻官员还提到,发改委的批复中,特别强调唐山曹妃甸新增800到1000万吨产能后,河北省的钢铁总产量不能突破现在的年产量。这就意味着河北上曹妃甸这个项目,要以压缩同等产能的小钢厂为代价。从宏观看,“首钢搬迁”并没有改变全国钢铁行业的生产总规模。这位官员说,国家对钢铁产能的控制一直都很严,1992年首钢曾经希望向外扩张,在山东建立1000万吨规模的钢铁厂,尽管首钢和山东省都很积极,却没有得到国家批准。
多赢安排是执行力的前提,长期与地方政府打交道的规划专家吕斌评价说:“在中国,往往只有一个兼顾各方面利益的安排才能雷厉风行、不打折扣地贯彻下去。”
首钢搬迁与中国之变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最让城市规划专家们感到欣慰的,还不是首都身边的污染源搬走了。他们感慨所系,是终于看到了中国工业布局思路的根本转变。
搬迁到曹妃甸的首钢将是中国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沿海型钢铁企业。曹妃甸钢铁围海造地工程负责人杨春华介绍说,此前中国虽然建有紧邻东海的上海宝钢,但宝钢并无深水码头,需要将矿石原料从远洋轮上卸下来,用小吨位船舶运到长江口内的厂区,钢材出口也要倒腾两次;曹妃甸则不然,深水港离生产区不到1公里,20万吨级远洋轮可以直接用传输带把矿石运到生产线上。能够充分利用廉价水运是曹妃甸钢铁项目的最大优势。
从1919年的民营小铁厂起步,首钢在1958年、1979年那样的年份里超常规发展,到1994年夺得中国钢铁产量第一的锦标,最终在渤海湾的深水港找到了应该属于自己的位置。吕斌评价说,首钢的历程就是中国工业布局的一个影子,当辉煌和彷徨都已过去,规划学者们可以从中理出一个头绪了。
吕彬说,理论上,钢铁工业只有资源型和沿海型两种布局模式。而首钢是个例外,它两种情况都不属于。“中国有自己的国情,”吕斌对记者说,“不知道你这个年龄见过1965年版的人民币没有,面值1角的,正面是一群幸福的工人下班回家,背景是无数冒着黑烟的大烟囱。”
“在我们这个搞了几千年农业的国家,工业化曾经是一个终极价值,不管什么工业,都是幸福的象征。”吕斌说,直到上世纪70年代末,中国评价一个城市最重要的指标,是看它是消费性城市还是生产性城市,只搞第三产业的城市肯定是“腐朽堕落”的象征。
北京城市规划设计学会秘书长魏恪宗回忆说,同仁们谈起当年首钢在北京布局,总爱讲一个故事:解放初期,每年国庆都在天安门广场搞群众集会,当时的彭真市长向检阅游行队伍的毛泽东主席介绍游行队伍时说,这是饭馆服务员方阵,这是澡堂子工人方阵。主席听后若有所思,下决心改变工人结构,要有真正的产业工人,拿掉老北京“纯粹消费城市”帽子,提出“北京要有钢铁工业,要有石化工业。”魏恪宗说,首钢建厂之后,几乎每次天安门的重大活动,都由首钢工人方队代表中国工人接受检阅。
谈到中国钢铁工业布局的变迁,杨春华认为,首钢最终选择沿海型布局,并不能说明当初的布局思想就是错误的,因为“人的认识总结合当时的条件。”当时的国际环境和贸易条件无法跟现在相比,今天的中国与世界主要国家都保持着良好的贸易关系,有这个先决条件,才能实现大规模利用海外矿石资源、发展沿海型钢铁企业的设想,彼时,处在被封锁局面下的中国恐怕只能选择自力更生。能够搞沿海型钢铁布局,这是中国国际地位提升的表现。
而吕斌则从现代化的角度对首钢搬迁做了解读。他认为,北京市积极推动首钢搬迁,说明北京进入了工业化新阶段,它依靠第三产业也能保证税收;重工业一度是北京最重要的税源,首钢鼎盛时期,它一家的利税就曾经占到全市税收的四分之一。而到了2004年,北京国税、地税收入达到1800亿元,同期首钢的利税不过28亿元。在这一年,北京房地产业实现税收130.3亿元、建筑业实现税收58.8亿元、金融业实现税收54.6亿元,都把钢铁业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首钢搬迁与中国之变:2300亿的商机
曹妃甸集中的钢铁、发电、重化工全部建成后,整个华北的工业布局形势将为之一变
“沧海桑田总是不断变幻。”负责曹妃甸围海造地工程的杨春华对记者说,比如现在,曹妃甸因为“首钢搬迁”而举世瞩目,但当曹妃甸工业区建成之日,人们会发现钢铁不过
是曹妃甸四大产业中的一个,“首钢搬迁”的精品钢工程500亿投资也不到曹妃甸工业区总体投资的四分之一。将来谁更出名,还很难说。
“十一五”最大手笔
3月25日,国家发改委主任马凯登上曹妃甸岛视察。一直陪同的杨春华告诉《瞭望东方周刊》,马凯主任在实地考察了曹妃甸深水港,并听取河北省依托曹妃甸建立大码头、大钢铁、大化工、大发电四大产业的大工业区情况汇报后表示,十五计划搞了四个大项目:南水北调、西气东输、三峡工程、青藏铁路,曹妃甸大工业区是十一五计划到目前为止最大的建设项目。下一步要把曹妃甸工业区的建设从企业行为、地方行为变成国家行为。
据唐山市发改委主任薛渤透露,在曹妃甸工业区落户的,除了人们都知道的首钢唐钢合资的精品钢工程,还有中石化投资建设的30万吨级进口原油接卸码头及配套设施,河北省已与中石化签署协议,并获得国家发改委核准,一期工程将在2006年底建成投产。河北省省长季允石在提到曹妃甸工业区远期规划时表示,在这个工业区要建设具有21世纪国际先进水平的1500万吨精品钢材基地,1000万吨炼油、100万吨乙烯大型石化产业基地以及装机容量480万千瓦的大型火电厂。这些重工业项目再加上港口建设,按照最保守的估计,投资总额也在2300亿以上。
薛渤认为,曹妃甸集中的钢铁、发电、重化工全部建成后,整个华北的工业布局形势将为之一变。京、津、唐工业区有可能像欧美大型经济带一样,出现城市功能按产业梯级划分的局面。
孙中山的梦想
依托海港建设大型工业区,是中国宏观布局的一个新动向。唐山曹妃甸实业开发公司常务副总经理王钟敏认为,这是相当明显的信号,说明中国在加入WTO条件下,准备实施能源、原材料产业的外向型战略,今后将会更加强调利用海外矿产资源。
唐山曹妃甸实业开发公司是进入曹妃甸岛的第一个企业,负责“曹妃甸矿石码头一期工程”这个工程包括两个25万吨级矿石泊位,两个5万吨级通用杂货泊位和18.5公里的通岛路。工程总投资42.5亿元,预计2005年底竣工,将成为曹妃甸下一步开发的基础。
作为项目负责人,公司常务副总经理王钟敏对曹妃甸的评价是,搞港口建设近30年,从没有见过自然条件如此优越的深水良港。
王钟敏认为,从规模上看,孙中山在其《建国方略》中提出的“使之与纽约等大”的“北方大港”一定就是曹妃甸。记者提出,当年建设京唐港时,就有媒体把京唐港当作孙中山《建国方略》中的“北方大港”。说曹妃甸是孙中山构想的“北方大港”是否有根据?
王钟敏说,如果细看原文,就能发现孙中山所言“北方大港”只能是曹妃甸。《建国方略》说:“兹所计划之港,在大沽口秦皇岛两地之中途,青河滦河两口之间,沿大沽口秦皇岛间海岸岬角上,该地为直隶湾中最近深水之一点”。
“青河滦河两口之间,沿大沽口秦皇岛间海岸岬角上”从陆上位置看,必然是曹妃甸,而“该地为直隶湾中最近深水之一点”,又提示这一定是能利用大陆架缝隙的深水港。
《建国方略》随后说到,“顾吾人之理想,将欲于有限时期中发达此港。”可惜终中山先生一生,未能见海内升平,将自己的方略付诸实施,五年后“北方大港”梦想成真,将告慰先贤于地下。
循环经济
曹妃甸的另一个大型在建项目——围海造地工程,3月5日正式开工。工程负责人杨春华兼任曹妃甸精品钢基地筹建办公室的主任。杨春华说,围海造地实际上是大钢厂的土建工程,相当于陆上的“三平一通”。
记者在施工现场看到,这里的围海造田与别处不同,看不到成群结队拉着石块泥土的大卡车昼夜不停驶向海边。工程人员小陆告诉记者,在曹妃甸周围填海造的,并不取陆上一粒泥土砂石,只有四条拖船在海中作业,一边吹沙吸沙,修建港池,一边淤填围起来的海域。这就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吹沙堆田工艺。取之于大海,填之于大海,实现了内部循环,完全不涉及外部环境。小陆对记者说,曹妃甸围海造田工程是世界上最大的在建单体吹田工程。
采用吹沙造田技术,无疑将增加成本,乃至延缓进度,杨春华解释了他们选择这个“笨办法”的道理,只要是符合国家发改委要求,符合可持续发展观的做法,再困难也要坚持。
杨春华说,大家都在争取立项,曹妃甸的优势在哪里?除了港区自然条件有点优势,关键就在于坚持可持续发展观,严格搞循环经济,坚持不破坏外部环境。
为了说明曹妃甸开发方面的严格自律,杨春华举了一个例子,曹妃甸有150公里长的海边滩涂,不属于耕地,但在任何一块上建项目,唐山市批不了,河北省也批不了,要通过国家发改委才能批准,为的就是不能干扰曹妃甸大工业区的布局。
困难与商机
钢铁项目计划十七大前出第一炉钢,石化项目准备立即上马,作为前期准备工程的围海造地和港口建设项目的主事者,都感觉到了时间的紧迫。一个难题是,符合技术要求的施工队伍不敷使用。负责港口建设一期工程的王钟敏曾经在饭桌上跟标段承包商开玩笑,说现在到处在搞港口建设,找到资质合格的港口建设工程队伍太难了,以后干脆你们工程队招标,我们去投标,谁出的价钱高,你给谁干。
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为什么不扩大招标范围,引进民营或者外资工程承包商呢?两位负责人解释说,民营工程队技术水平落后,承担不了这类技术要求高的重点工程;而国外承包商的要价又太高。他们表示,曹妃甸的建设还刚刚铺开,数以千亿计的投资对具有一定技术能力的化工、钢铁建设公司是一个绝大的利好消息,但有一个前提,技术必须过关。
曹妃甸工业区建设中还面临很多既是技术难题,又是商业机遇的东西。比如钢铁和石化行业都是高耗水产业,而曹妃甸又处在淡水相当紧张的华北地区。水资源问题有可能成为将来制约曹妃甸发展的瓶颈。
目前,从陡河水库引入曹妃甸的两条输水管,管线总长99公里,总投资7.8亿元人民币,年供水规模仅为9000万立方米,远期年供水也只能达到17560万立方米。显然,首钢和唐钢拿出的新钢铁项目设计方案,工业用水的35%将直接使用海水或淡化到一定程度的淡水。很多规划专家预测,低成本的海水淡化厂将是曹妃甸未来最需要的东西。
唐山方面政府官员表示,曹妃甸工业区建成后,很可能形成虹吸效应,在运输成本和规模成本上的优势将吸引华北地区的重工业向曹妃甸转移,导致华北各大城市功能重新整合。以北京为例,其工业污染源集中在西部钢铁区和东部化工区,既然首钢都能搬出首都,燕化也有外迁的考虑,那些规模较小的化工企业很可能将是下一步搬迁的目标。
首钢搬迁与中国之变:何人不起故园情
“首钢十几万工人,事关首都稳定,安置问题一定要让他们满意”
王燕铭(化名)将记者领进家里的阳台,指着西山方向问道:山顶上的积雪,你能看到吗?
北京:难舍西山晴雪
他清楚地记得,2002年冬,新华社发了一张图片,说由于首钢加大治污力度,北京大气状况改善,站在城区西眺,又能重新看到燕京八景之一“西山晴雪”了。此后,每逢冬末春初,站在古城南路自己家中的阳台上远眺西山晴雪,就成了王燕铭的保留节目。
时至2005年初春,王燕铭对前来采访的《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说,看来他的这个习惯不得不改一改了。2004年10月15日,首钢迁安钢铁公司200万吨钢联项目竣工投产,王燕铭作为技术骨干被抽调到迁安。现在,只有节假日他才能待在北京,过完元宵节,就要到那边上班去。
迁安离北京不过2个多小时车程,但王燕铭守在一个关键性技术岗位上,周末的穿梭旅行不但不方便,还经常被迫取消,王燕铭打算今年在迁安厂区新竣工的职工宿舍里安个新家。这就意味着,他将告别待了8个年头的北京。
在首钢干了18年的钳工师傅李成鑫(化名)告诉记者:“像我这样有手艺的,没必要跟过去,还能找到其他的工作。”李成鑫说,现在给职工就是两条路,一个是跟着去,(开往曹妃甸的)大轿车都买好了;再有一个就是买断工龄。李成鑫认为,首钢的双职工家庭都会选择留在北京,即使自己过去了,也不会把孩子带去,“北京是什么样的教学条件,家长再苦也不会让孩子吃这个苦,不会把孩子的前途给耽误了。”
49岁的李金山在首钢已经有31年工龄,他对首钢的感情显然超过对首都的留恋。李金山说自己在首钢干了一辈子,没想过离开首钢,搬到哪里都跟去。李师傅认为,年轻一代说,首钢这不好那不好,是因为没见过当年的首钢,他刚到首钢的时候,乌烟瘴气,烟囱冒着大红烟,哪儿都是黑的,厂区抬头都难见日头;现在过节还有小学生来首钢参观,和逛公园一样,要让他说,现在厂子真是像个花园。
关于搬迁后的员工安置,首钢新闻官员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总体上大家都是理解的,情绪是平静的。这位官员说,首钢十几万工人,事关首都稳定,安置问题一定要让他们满意。首钢三管齐下,一方面大力发展非钢产业;一方面争取到在顺义区立项一个150万吨产能的薄板厂来安置富余职工;此外,朱继民董事长在动员大会上做出承诺,不管职工搬迁到哪里,北京户口都不会取消。
迁安:邋遢的财神
离河北迁安县城还有十几里地,你就能呼吸到它特有的气息。散落在公路边的小炼焦厂挥发的浓烟混合着各种工地扬起的沙尘,构成了华北半干旱地区早春时节独特的图景。
3月24日,记者在迁安县城见到了老熟人、西关酒家的常老板。一年前,首钢迁安钢铁公司200万吨钢联项目正在建设,记者曾问过他,为什么迁安城里灰土老是这么大?常老板说,是首钢在上项目搞土建啊。现在200万吨钢联厂不是竣工了吗,为什么还那样?
常老板说,200万吨是竣工了,还要再搞200万吨啊,又上了一个项目,再加上去年开始修的公路、引水渠都修到了县城附近,所以灰土更加厉害。
这么大的灰土会不会影响生意呢?常老板咧嘴一笑说:“不影响,不影响,经常掸掸,习惯了就好了。”他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实际上,他店里的生意是这两年随着灰尘扬起,才逐渐有些起色的,对这个有点邋遢的财神爷,他是感激多过埋怨。
“你们现在才来采访啊?我们都搬迁10年了!”1995年从北京调到首钢迁安矿业公司的李宏生(化名)告诉记者,实际上首钢工人早就遍布全国了,矿业公司系统就有很多人在承德、丹东、白云鄂博扎下了根。
李宏生向《瞭望东方周刊》建议,要了解搬迁后的首钢是个什么样子,不妨把迁安当作样本,因为迁安实际上是首钢最早的外围基地。首钢所需矿石主要来自迁安。
据李宏生介绍,在首钢的这块“飞地”,首钢员工分成两种:早期从北京调来的,一直保留北京户口,归首钢内保5处管理;后来招聘的,是河北户口,归当地公安机关管理。但即使是后一种员工,也可享受部分北京人待遇——孩子可以到首钢在迁安办的子弟学校就读,而首钢子弟学校的好处在于,高考按北京的分数线录取,往往要比当地学校的录取线低几十分。
唐海:房价随风涨
河北唐山市唐海县县城是离曹妃甸岛最近的一座城镇。中共唐海县委宣传部部长王之海告诉《瞭望东方周刊》,3月初,国务院正式批准首钢搬迁实施方案的消息传来,到3月中旬不过十天时间,唐海县城的商品房价格就从1200元一平米涨到了1600元。王之海很兴奋地说,曹妃甸周围别无城镇,将来曹妃甸大工业区只能选择唐海县城做它的后勤服务中心,省委白克明书记这次来曹妃甸视察,已经做了指示,将来唐海要成为唐山市的一个区。
记者在唐海县找到的采访对象,对首钢的到来几乎都怀着与王之海一样的期待心情。在唐海县医院对门开商店的刘祥玉曾经是救护车司机,年轻时跑遍了唐海,对县里的情况很熟。他告诉记者,唐海县地处华北第二大河滦河入海口,土地肥沃,是河北著名的鱼米之乡,上世纪80年代曾经是河北首富。唐海水产资源非常丰富,改革开放前,家里吃不起肉,他每个周末出海到曹妃甸一带打鱼,总能打上二三十斤。
刘祥玉说,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唐海开始往工业方向发展,由于渤海湾海水污染严重,养殖业难以为继;引滦入津和引滦入唐工程相继建成,农业用水紧张,鱼米之乡不复存在。“如果首钢再不来,我们就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