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历史都是当代史。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我们执着地寻访,歌哭,深思。一组大型叙事让我们分明摸触到了静默而又激烈的民族情怀。请记住长眠地下的无名战士,记住一部穿越枪林弹雨的大书,记住一寸山河一寸血。
请永远地克服遗忘,不要删除这段记忆。它是历史,也是明天……
68年过去了,易志根依然记得那个黄昏以及一群英雄的名字。
当时14岁的易志根刚刚小学毕业,是笕桥地方防护团的小成员。作为街上的一名“文化人”,他正在指导居民们防范日本人的毒化武器。
比易志根小一岁的夏潮明,已经和父母一起搬到钱塘江对岸的萧山农村坎山镇去了。夏家在笕桥路上开了家茶馆。因为堂哥夏铿明是当时笕桥机场中国空军的机械师,夏潮明在笕桥航校子弟小学念五年级。
4岁的袁怀德在葵巷附近的一家小商行里吵着要见爸爸袁云斋。袁云斋当时在笕桥机场开汽车,几天后他随部队离开笕桥,与妻儿一别就是9年。
后来嫁到笕桥的周顺美,当时19岁,住在艮山门外。“爸爸趴在桑树上看完首场空战,他一下来,就赶我和三个堂姐连夜渡江,到萧山靖江殿我奶奶的外婆家避一避。”
当年的小防护团员还在埋怨那一场台风,如果没有台风,他本来可以看清后来成为抗战英雄的高志航的霍克三号战机。“1937年8月14日,杭州上空阴云密布。第四大队的飞机穿过云层来到笕桥机场,而就在这时,警报拉响了。”
在盖了棉被的桌子底下,易志根借助飞机的轰鸣声和枪击声“听”完了第一次战斗。
易志根差不多蹲了4个半小时。1937年8月15日出版的《东南日报》记载了解除警报的确切时间:晚上8点50分。
淞沪会战,中国空军是真正的揭幕者
“暴风雨笼罩着苏浙沿海数千里,一片黯惨阴森的黑影投压在人们的眉额。”与易志根一样,一位当时的中国空军高级军官在回忆“八·一四空战”时,好像也不喜欢当时的天气。
1937年8月14日凌晨,华东沿海一带正值台风过境,长江中下游及苏浙两省笼罩在一个巨大的低气压下,暴风雨区域达300公里,风速达每秒22米。
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位于南京小营的中国空军指挥部在12个小时内连发两道作战命令:13日下午2点,令驻扎在华北地区的中国空军各大队南下参加淞沪会战;14日凌晨2点,令中国空军各轰炸大队对敌在上海及附近水域的重要目标据点实施连续轰炸。这时,许多飞行大队甚至还没有到达出击根据地。
也正是因为这场台风,淞沪会战日军总指挥官长谷川清在5点30分取消了6个半小时以前发出的空袭令,“在天气好转之前,暂停空袭”。
前一天,8月13日,日本海军陆战队同中国守军在上海闸北发生交火,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司令长谷川清曾计划在14日空袭杭州、南昌、虹桥等几个中国机场,一举覆灭中国军队的航空兵力。
长谷川清没有想到,他根本没有放入眼里的中国空军却在暴风雨中准备出击了。
8月14日早晨7点,中国空军暂编大队35中队队长许思廉率领的5架“可塞”轰炸机(一说为侦察机),是最早出现在上海上空的中国战机。这支由笕桥航校飞行教官组成的突击队,从杭州起飞,袭击了设在上海日商公大纱厂内的日军军械库。
中国空军在这一天共出动轰炸飞机76架次,分9批集中轰炸了上海日军司令部、弹药库、登陆码头,以及停泊在黄浦江的日舰。
年轻的中国空军由此勇敢地成为“正式开战”的揭幕者。
“大家都把这一次淞沪会战称为‘八·一三’战役,实际上8月13日并未开战,不过是两军对垒,步哨上有些接触。”当时的第9集团军总司令张治中后来在回忆录里解释了这一点。
这一场持续近一周的台风,使得东海日本航空母舰上的飞机无法起飞,只有停在淞沪水面的日本“出云”号等军舰的几架水上侦察机升空,同中国飞机周旋。
暴风雨中,第四大队奔赴笕桥
日军大规模的报复出现在14日下午,主要攻击对象就是笕桥机场。
“14日下午3时35分,防空司令部突接紧急情报,在乐清永嘉上空,发现敌机13架,已飞至天台,有向杭州上空袭来模样。迄4时20分,敌机飞至百官上空,向诸暨、萧山袭来,并在诸暨上空掷弹7枚。”《东南日报》报道,杭州地方防空司令部接电后,警报长鸣。因为有过防空演习的经验,杭州市民纷纷由街道避入屋中,各大小商行也暂时关闭店门。全市实行交通管制和灯火管制,灯火一律熄灭。
这支日本“敢死队”来自台湾,由驻守在台北的日本精锐空军木更津和鹿屋航空队组成。18架德制九六式陆上轰炸机越过台湾海峡后,在温州附近分手,9架飞往杭州,9架飞往安徽广德。这时,中国空军第四大队刚刚从河南周家口飞抵笕桥。王荫华是第四大队的一员,他回忆说,“河南的天气干燥一点,天气很好,我们飞到安徽,天气慢慢变坏。等飞到浙江,那里天气更坏,坏得一塌糊涂。大概14时40多分,那时候,西湖后边有一座山,我们绕过那座山,一看就是一片水,白白一片,大家就晓得到了。”
8月13日下午,空军第一号令急令驻河南信阳、周家口和许昌的第二、第四和第九大队调至安徽广德、浙江笕桥和曹娥机场,参加淞沪会战。中队长李桂丹接到第四大队大队长高志航发自南京的电报后,于14日中午12时30分,带领第四大队从周家口飞往杭州笕桥。
“高大队长说,敌人已经快到了,马上起飞,我们说,报告大队长,还没加油,怎么起飞啊?他说,不管,马上起飞!他就上了飞机。结果高大队长一飞起来就打到日本飞机了。”抵达笕桥机场才几十分钟,王荫华重新升空。笕桥航校教官钱国勋当晚对《东南日报》社记者说:“我方早有准备,或升空中寻觅,或坐机上待命。惟今日天气恶劣,得报敌机在天台时,计程40分钟可抵杭,嗣过一小时有半,始在诸暨上空发现。我方立即起飞,予以拦击。但因敌机四散,卒被乘隙飞杭。”在空战中受伤后,钱国勋被送至广济医院,《东南日报》的社长、总编辑赶往医院慰问。
敌机越过钱塘江,在南星桥和大营附近扫射了一阵机关枪,绕飞拱宸桥,向笕桥袭来。而这时,高志航的第四大队也已经听到了日机的轰鸣声。
3比0,笕桥空战创造奇迹
正在高空搜索的高志航立即穿云下降,发现敌机正在杭州湾上空疏散队形。日机这样做是为了便于各自搜索轰炸目标,但也等于自行解除了轰炸机群强大的空中交叉掩护火力,给中国空军提供了对其各个击破的良机。
下降中,高志航迅速锁定了一架涂着太阳旗机徽的日军轰炸机。这时日机也发现了他,一边俯冲摆脱,一边准备还击。日军九六式轰炸机的机尾有一个炮塔,可向后射击。
“哒—哒—”霍克战机上的4挺0.5英寸口径的机枪一齐怒吼,火蛇立即飞上了日机。日机右翼上的副油箱被击中,顿时火光四溅,随后像个滚动的火球,一头栽在了钱塘江畔。飞机坠地,尚未来得及扔出去的炸弹爆炸,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一股烈焰冲上云天。
这是8年抗战中,被中国人击下的首架日本飞机。
接着,李桂丹、郑少愚、柳哲生、王文晔等又击落一架敌机,击伤多架。
晚上7时半,日机向海宁、永嘉和金华方向逃窜。《东南日报》报道,“至晚上8时50分,解除警报号声遂响彻杭州市上,光明与交通同时恢复。”记者特别介绍了高志航:“其中第四队队长高志航君,上下迎击,左右扫荡,技术纯熟,勇敢非凡,尤为此次空战胜利中之主要角色。”
“八·一四空战”,日本方面承认有两架飞机被击落(即“行方不明”),中国方面在半山附近及钱塘江口分别发现飞机残骸。此外,在受伤返航的日机中,一架迫降于基隆以北的海面沉没。而中国空军除了航校教官钱国勋受轻伤外,只是被炸掉了一些旧材料,损失极小。在广济医院,钱国勋获知空战大捷的消息后,兴奋异常,连问记者,“此讯确乎?”
钱国勋对记者称:“(大捷)足以速愈余伤,余俟二三日内出院后,继续上机杀敌。此次日方受此沉重打击,当知对中国就重新认识。”
一位当时的中国空军高级军官的回忆充满了胜利者的诗意和激情:“在笕桥———中国空军的摇篮,那里有航校乳虎样的好青年;在半山———中国空军的圣地,那里有航空先烈的忠骸与浩气,就在笕桥与半山之间,两架九六重轰型的敌机,像两头给拍子打烂了的苍蝇,乱堆在田野。侵略者的钢铁与侵略者的血肉模糊打成一片,太阳徽插陷在粪土之中,因为它们意外地碰到了更坚强的钢铁与更坚强的血肉之故。”
5年前的“一·二八淞沪抗战”,曾经爆发中国对日首次空战,中国空军25架飞机在上海、苏州、杭州三地协助第十九路军作战。在杭州半山、乔司一带,中国空军曾经击落一架敌机,队长石邦藩重伤,飞行员赵甫明重伤殉国。
杭州乔司机场后被更名为甫明机场,半山也成为了中国空军官兵心目中的圣地。70年后,上了年纪的乔司人还能指出“老机场”的位置。
1937年8月15日出版的《东南日报》大篇幅报道了笕桥空战大捷的消息,还配发社论《我空军大胜利》。
社论说:“我们早以消息报告读者,说杭州市空防已有周密布置,敌机如来轰炸,必能予以严重打击。总算我们的新闻报道不是为当局‘吹牛’,也不是‘安瞎子的心’,昨天的事(笕桥空战大捷)已完全证实了!”
“日本王牌”覆灭 高志航捐戒指救国
更激烈的决斗还在后头。
8月14日晚12时,中国空军发布第3号命令:本军将于明(15)日拂晓寻觅敌之航空母舰而击毁之。笕桥航校暂编第四大队务必消灭上空妨碍我任务之敌空军。
同时,日本海军不甘心8月14日在杭州上空的惨败,再次电令驻台北松山机场的王牌军木更津航空队15日对杭州笕桥机场实施报复。
8月15日上午10时,日本海军航空联队长石井义大佐命令木更津航空队的30多架飞机,依仗浓云的掩护,悄悄朝杭州方向袭去。高志航带领大队起飞应战,并再一次首先击落敌机。高志航咬住第二架敌机时,决定迫降敌机,活捉飞贼。但敌飞行员不肯就范,击伤高志航臂膀。高志航射出一串子弹后,顺利着陆。
日军仗着机多势众,每3架编成一个“品”字形,互相掩护着拼命往笕桥突袭。一架日机闯过封锁线,刚好与等在机场上空的李桂丹碰个对面。李桂丹机头一沉,击中日机,日机一侧冒起一股黑烟,骨碌碌地直向地面坠落。
“日机整齐的‘品’字形编队一刹那被冲得七零八落,高志航再一次立了头功。”14日连夜离开笕桥的易志根这时已经“躲”在乡下,终于目击了中日战机的肉搏战。“那里距笕桥也就三四里路,其实一样危险,但大人就管不牢我了。”
更多杭州市民目击了杭州上空的第二次空战。周明燮的哥哥章根当时正在皋亭坝附近,章根回家后向周明燮描绘了空战。“我哥说,日本机是单翼的,中国机是双翼的,双翼机在单翼机头上,打得日本鬼子抬不起头来。”周明燮也是笕桥人,当时避住在三墩。
15日在浙江上空的激战,敌军再次遭到沉重打击。中国方面记载,共击落敌机13架,分队长乐以琴一人先后击中4架敌机。日本方面承认,损失轰炸机2架、攻击机8架,飞行员20人。
8月16日,华东地区的台风影响基本消除,日本航空母舰的飞机大批参战,中国空军遇到更大挑战。
病床上的高志航把自己的白金戒指交给《东南日报》记者作为国防献金,呼吁“举国同胞踊跃解囊,用以购机救国”。
1937年8月18日,《东南日报》报道:《敌空军精锐部队为我歼灭过半,五十二架击下二十九架》。
年轻的中国空军,竟然将木更津、鹿屋两个闻名于世的日军主力航空队装备最新式的轰炸机消灭过半,在日本引起震惊,联队长石井义剖腹自杀。
为了纪念这一次辉煌战史,人们还编写歌曲:
八一四,西湖滨
志航队,飞将军
怒目裂,血沸腾
振臂高呼鼓翼升
群英奋起如流星
掀天揭地鬼神惊
我何壮兮一当十
彼何怯兮六比零
一战传捷举世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