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没交防火费，消防队拒绝出警

　　30岁上下的修文国，站在被烧成了残垣断壁的家，一脸悲怆：“我们打了10多次119，还同意出500元钱，离我们最近的消防队也不来。眼睁睁看着烧没了！全烧没了！”旁边，修文国的妻子抱着孩子，不停地掉眼泪。

　　“要不是村里大伙儿接济，他们一家三口，现在连衣服都没得穿。唉，消防队不救火，这叫啥事！”邻居们跟着一块摇头。

　　修文国住在吉林省公主岭市范家屯镇尖山子村。8月5日下午，夫妇俩外出办事，只有3岁的女儿和表哥在家。14时许，两个孩子上厕所回来，发现房子着火，便拼命呼救。村民闻讯赶来，一边奋力救火，一边拨打119报警。“我冲进去抢出了3袋大苞米，之后就进不去屋了。”邻居徐忠田惊魂未定：“光我一个人，就打了三四遍119，公主岭市消防大队说，路太远，赶到需要1个小时，让我们联系范家屯镇民营消防队，可范家屯的说，我们村没交防火费，所以不能出警！”

　　知道家中失火，修文国夫妇疯了似地往回赶，一路上不断地联系消防队。电话打到公主岭，还是让找范家屯；打到范家屯，人家依然不肯出车，再打到公主岭，对方答应派车来。可是，1个小时过去了，仍不见消防官兵的踪影，原来公主岭市消防队路遇塞车。修文国急得直往火里钻，几次被村民强行拽回。

　　见此情景，邻居刘长江跨上摩托车，赶到范家屯镇消防队求援，并表示救火后可以给500元报酬，但对方坚持“村里没交防火费，就不能为这个村服务”，“因为收费困难，民营消防队处境艰难，已没有能力为村民义务救火”。

　　等到公主岭市消防大队终于赶到，火灾现场只剩下一点余烟，3间砖瓦房全部烧毁。“连根针都没留下！”修文国悲愤不已：“就算范家屯镇消防队是民营，可作为一个消防队，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尖山子村一年的防火费应为3700元，去年12月只交1000元，收钱时，很多村民都不交，没办法，我们只好把收上来的那部分钱退回给村民，也就没跟民营消防队签协议。”一位村干部解释说。

　　民营消防队没钱救火

　　范家屯镇距尖山子村大概也就10分钟车程。占据了孙国华家两层小楼的镇民营消防队办公室，因为刚把满墙的锦旗摘下来，显得冷冷清清。“这个消防队我们不干了！赔不起了！”消防队长孙国华神情激动：“现在，有几家交过防火费的，我们还给出警，没交钱的，一概不出。连加油钱都没有，怎么出车？队员4个月没发工资了！我们这支消防队，已经名存实亡了！”

　　1999年，靠汽配生意起家的孙国华，和两个兄弟共同投资49万余元，创办了范家屯镇民营消防队，是吉林省首家民营消防队。5年多来，这支消防队共扑灭大小火灾2161起，平均每年扑灭400多起，一度被视为典范，在吉林省推广。

　　范家屯镇有12万人口，面积达200多平方公里，但孙国华带领的这支队伍是设在镇上惟一的消防队。按照国家规定，县级以下乡镇不设消防队，鼓励民间消防队伍的发展。1999年5月，孙家对面的粮库着了一把大火，亲眼目睹并奋不顾身参与扑救的孙国华，由此萌生了创办消防队的想法。

　　除了百姓需要就近有个消防队，孙国华算的经济账是：镇里12万人口，如果每人交1元钱，企事业单位再交点，一年就能收20多万元，而维持消防队的运转，一年14万元就够了。

　　孙国华哥仨向镇政府打了报告，申请成立范家屯经济开发区民营消防队。经开发区人大同意后，1999年年底消防队挂牌开张。

　　本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及“谁投资，谁建设，谁管理，谁受益”的原则，范家屯镇政府制定了《关于消防队向社会和个人筹集资金的决定》，按照这一规定，政府不用拿1分钱，全区12万人口每人交1元，企事业单位及个体工商户再按防火单位等级交不等的费用，每年便可集资29.5万元防火费供民营消防队开销。“没成想，消防队第一年就赔了8万元，2000年2月镇政府开始出面代收防火费，总共才收上来6万元。2001年、2002年，鉴于农村发生火灾比较频繁，农村人口的收费标准被提高到两元，总共收上来12万元。可到2003年，为减轻农民负担，镇政府不再代收防火费，情形就越来越糟。”孙国华告诉记者，2004年他们与各村签协议，20个村中，只有13个村签了协议，而且这13个村也大都没按协议如数交齐防火费。“防火费收不上来，我们只能靠做其他生意来补亏空。即便如此，一些没交钱的如遇火灾，我们接警后也会去扑救，几年来，像这样的情形，我们碰到过上百起。但有几个知恩图报的？！我们干寒心了！”孙国华说：“为了履行协议，我们得坚持到今年年底。我已经向镇政府打报告，不干了。”“这个消防队要没了，太可惜，救过多少人哪！”一个叫梁海波的留守消防队员说，他从1999年起就在这里，是资格最老的队员，2001年，他冒死从火光熊熊的民宅中救出一个5岁男孩，虽然自己被烧伤，却感觉“很有价值，很快乐”。

　　当公益与逐利发生矛盾时，该怎么办？

　　消防队打算年底关门，范家屯镇政府、公主岭市政府、公主岭消防大队、四平市政府、四平市消防支队都“急了”。

　　按道理，公主岭消防大队的公共服务应该辐射到整个公主岭市的105万人口，范家屯镇发生火灾，公主岭消防大队是名正言顺、义不容辞的灭火责任单位。据了解，公主岭市区有3个消防中队，这在我国县级城市中，已经是消防力量布置得比较多的了，可公主岭的几个大一点的乡镇，距市区都比较远，一旦起火，这支正式编制的队伍往往鞭长莫及。公主岭消防大队大队长表示，在既定体制和国家现有财力下，增加正规编制的消防队很困难，民办消防队作为政府公益服务的一种补充，确有必要。

　　专家指出，如果城市乡村都要分区域组建常设的专业消防队伍的话，投入成本太高。而就近成立民营消防队，成本将大大降低，同时能做到迅速赶到现场，最大限度降低群众的火灾损失。据了解，近年来，吉林省一些比较偏远的乡镇也都有民办消防队出现，形式多为地方政府从统筹款中拿出一部分进行投资。不过，在农村税费改革，继而取消农业税之后，此类消防队就没有了经费来源。像范家屯镇这样纯粹由个人投资，靠收取防火费运转的民营消防队，还没有过。需要进行深入探讨的是：消防这类公共产品到底能否由私人提供？消防事业能否走通市场之路？怎样保证民营消防队能够在逐利的同时，保有一定的公益性？当公益与逐利之间的矛盾无法调和时，该怎么办？

　　吉林华圣律师事务所律师武善松认为，范家屯镇民营消防队不过是一个民间协议经营性组织，它所履行的事务都按协议完成。村民交防火费了，这个村的村民就和民营消防队确立了法律关系，消防队就要履行协议，没交费的，消防队就没有责任为其灭火。

　　可是，对于那些没向民营消防队交费的村民来说，他们本应该享受到由政府提供的救灾服务，但由于政府公共事业投入不足，损失只能由受灾户自己背，这合理吗？“正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百姓生命财产安全，镇政府才出面代收防火费，以扶持民间投资的消防队。可到2003年，上级有关部门认为这属于增加农民负担，为此一位前镇领导还受过处分，镇政府自然不可能再继续做。”范家屯镇党委副书记张洪文向记者表示，对于消防队的窘境，镇政府只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我们自己收费，名不正，言不顺。我们没有营业执照，也没有税务登记。当初工商局说我们不属于盈利性商业企业，而属于公益事业，所以不给注册。”孙国华说，“现在这支消防队谁接手都行，只要能把它维持下去，我这场地、车，都可以给他白用。当初我是从盈利的角度考虑过，现在，我也不想挣钱了，消防队一解散，消防车也就成了一堆废铁，没有这支消防队，老百姓的损失不是更大吗？”孙国华激动得脸都红了。

　　范家屯镇党委书记刘子义告诉记者，为不让这个民营消防队解散，日前，市里各相关部门已专门召开了会议，探讨解决问题的方法。

　　专家：民营消防队困局凸显政府缺位

　　“按照我国《消防法》，范家屯镇这支民营消防队的存在是合法的。但由于政府缺位，导致这支消防队现在面临生存困难。”今天，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治安系教授王太元就此事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消防法》规定，城市人民政府应当按照国家规定的消防站建设标准建立公安消防队、专职消防队，承担火灾扑救工作。镇人民政府可以根据当地经济发展和消防工作的需要，建立专职消防队、义务消防队，承担火灾扑救工作。

　　王太元认为，法律并没有禁止民营消防队，因此，这支消防队的存在是合法的。

　　王太元说，在城市，包括消防等公共服务主要由政府供给，但在农村由于政府财力不足，投入较小，造成农村公共服务供给的普遍不足。在现实环境下，应对农村公共服务短缺的替代性方案就是公共服务的私人供给。但是，这种私人供给常常遇到制度困境，就像范家屯镇民营消防队遇到的情况一样。

　　消防这一公共服务如果由私人来提供，必须进行良好的制度安排。比如，由全体居民同意平时支付一定费用，当发生火灾时，再由受灾户另行支付救火的费用。许多西方发达国家均是这样做的。

　　但在这一事件中，王太元分析，当地镇政府并没有履行好监督和管理的职责，按人头收钱，是否经过所有村民集体讨论决定？政府是否对这些经费的使用进行了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