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是从今天飞入太空的两位航天员开始的。
上一次见面,是在他执行神舟五号任务出征前;这一次,则是他的战友登上神舟六号之际。背景迥异,不变的是作为飞天英雄、更作为普通人的杨利伟惯有的从容淡定。
又一个金秋时节,在中国酒泉卫星发射中心,40岁的解放军大校杨利伟时隔两年之后再度接受新华社记者的独家专访。
杨利伟,神舟六号载人航天工程航天员系统副总指挥,中国惟一的特级航天员。1983年入伍,1987年毕业于空军第八飞行学院,在空军航空兵某师任飞行员,1998年1月正式成为我国第一批航天员。2003年10月15日到16日,杨利伟乘坐神舟五号载人飞船完成了21个小时的太空之旅,成为首位进入太空的中国航天员。
费俊龙活泼、协调能力强,聂海胜稳重、配合精神好
记者:您和您的航天员战友们一起训练了这么多年,互相应该非常了解了。执行神六载人航天飞行任务的费俊龙、聂海胜和梯队里的其他4位航天员,在训练和生活中有些什么特点呢?
杨利伟:航天员从整体上讲差异不大,因为我们都是从空军飞行员中选来的,背景和经历都差不多,有很多共性。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费俊龙比较活泼,他是航校教员出身,曾是空军特级飞行员,在处理事情时协调能力很强。聂海胜神五时就是梯队成员,他性格稳重,平时话不多,但做事踏实,有很好的配合精神,一旦认为是正确的决定就会无条件服从。2002年我和他搭档进行过沙漠生存训练。我们俩性格不太一样,我有什么主意他觉得有道理,就会认真负责地去做。
另外两组也很优秀。刘伯明性格直爽,是有一说一的那种,很聪明,操作能力强。他的搭档景海鹏组织能力强,理论学习成绩好。第二备份乘组里的翟志刚大家可能比较熟悉了,性格外向,讲话幽默。吴杰在6个人里年龄最大,当时他是按照教练员标准选拔来的,技术特别扎实。
记者:看来每个乘组里的两人性格都不太一样。
杨利伟:没错,我们在进行乘组搭配的时候考虑到了性格上的互补问题,因为飞船上两个人的工作是有分工的,需要默契配合。同时,两个人训练成绩上也要能够互补,并且愿意同对方一起执行任务。这三组里的两个人在填写个人意愿的时候都选择了对方,费俊龙和聂海胜更是不约而同地把对方作为了首选。
记者:你对他们有信心吗?
杨利伟:这几组航天员都棒极了,不管哪一组上,肯定能比我在神五的时候完成得更好,这是毫无疑问的。这也符合事物的发展规律:有了神五飞行前训练的基础,又经过了两年多针对神六任务的训练,而且这次是两人配合,技术操作的可靠性和相互支持性都大大提高了。可以说,一加一大于二。我提出“操作零失误”,有人质疑说,人的操作怎么可能没有失误呢?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树立零失误的目标,但他们的确做到了。现在的训练中,想让航天员犯点错误都难。
(画外音)飞船操作技术训练主管设计师胡银燕:航天员每个人都很灵,动手能力强,记忆力好,手、眼配合超过常人。比如说,正常飞行状态下,神舟六号飞船上需要航天员手动操作的项目增加到了110多项,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们很快就熟悉了这些操作,在定选阶段的考核中,6名航天员的飞船操作技术全是满分。他们还特别喜欢做有难度的事,很多时候,简单的东西需要反复强调,有难度的反倒不用提醒就自我加压。在我教过的学生里,他们真的是最聪明的一群。
担任神六主考官,有机会还会上太空
记者:神舟六号飞行的航天员人选,一直是外界最关心的问题。在今年年初曾有传言说,您会再次上天执行任务。那么,这次任务您为什么不参加呢?
杨利伟:这次神六飞行,我的主要工作是主持和参与航天员乘组选拔和训练的全过程。我的战友们都很优秀,他们都具备完成载人航天任务的能力。
记者:从被选到选人,您的身份变了,看问题肯定也会有很大不同吧。
杨利伟:是的,从神五到神六,我的角色有很大变化。两年前我的生活非常单一,就想着怎么训练好、调整好,怎么更好地发挥水平接受组织挑选,但这次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我有过太空飞行的经历,而且这次的选拔训练中我又完全是旁观者,所以我会发现更多以前没有发现的细小问题。因此,针对每一组和每一个人的特点,我都会告诫他们需要注意什么、完善哪些环节。训练和考试全程都有录像,我和航天员教员经常整晚整晚地看录像,所以对他们的表现和特点都非常了解。
记者:根据您多年训练和神五飞行的体会,您提了哪些建议呢?
杨利伟:有训练方法上的,也有个人操作上的。比如说,神六航天员的选拔更强调训练成绩了,把训练作为权重最大的部分。应该说,这样的选拔标准更科学、更合理了。神五飞行中我个人的感受是,在天上执行任务,主要依靠操作技能和应对突发情况的能力。特别是这次任务,飞行时间加长了,出现突发情况的可能性也随之增加。身体是执行任务的前提,但不是惟一的要素。在身体合格的基础上,训练更能决定任务的成败。你们看,前些日子那个60岁的美国富翁经过短期培训不也上天了吗?
(画外音)载人航天工程航天员系统总指挥、总设计师陈善广:我们的航天员都在40岁左右,是执行飞行任务的黄金时期。中国载人航天发射时间间隔大、任务密度低,航天员上天的机会不多。但他们个个都完全具备执行任务的能力,所以我们尽可能在有限的任务机会里多让几个航天员上天。同时,杨利伟是目前惟一有过飞天经历的,他更重要的任务是用自己的经验指导和帮助队友。现在,杨利伟在航天员系统中担任副总指挥,负责航天员的训练和选拔工作。将来,随着任务增多和事业发展的需要,他还可能再次执行载人航天任务。
天地一体,执行神六任务的是全体航天员
记者:据说,同神五一样,神六航天员的选拔过程也很残酷。特别是在最终确定上天的乘组后,落选会给其他航天员带来很大影响吗?
杨利伟:航天员对这个问题都有正确的认识。首先我们承认竞争,因为载人航天飞行这个任务不能让很多人来执行,所以一切个人考虑都应该从任务出发。而且我们提出,任务不是由哪一个人完成的,上天的航天员只是大家的一个代表。
这次任务,我的岗位在北京,一发射完我就回到北京指挥控制大厅。4名梯队航天员与其他航天员和我一起全程值班,给在天上执行任务的乘组提供心理和技术支持。这种支持在某种意义上比技术人员和心理教练更直接、更有效,因为对于飞船在天上的全面情况,航天员是最了解的人。所以说,执行神六任务的实际上是全体航天员。
记者:神五飞行成功后,您在很多场合多次提到“任务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强调的就是团队精神。
杨利伟:神五飞行任务的确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完成的。载人航天工程是个大协作大团结的工程,航天员之间也一样。神五发射前一天宣布我上天后,翟志刚和聂海胜不断提醒我技术上要注意什么,生活上也很照顾我。聂海胜对我说,没问题,你去吧,你的东西我们都给带回北京。我在发射塔架下作准备的时候有很多人照相,翟志刚会用身子挡一挡,尽量不要让太多的闪光灯照在我脸上。这都是同行和战友之间为了共同任务的关心和鼓励,我非常感动。
(画外音)航天员大队大队长申运行:航天员的团队精神,我深有感触。选拔是一个竞争的过程,竞争就是排他性的。但航天员们自身素质的确很高,都把任务本身和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神六任务更集中体现了团结。乘组在很长一段训练中都是不固定的,考核时算乘组成绩,就是为了锻炼航天员的互相配合。所以大家都是奔任务来,不计较个人名次。
成为公众人物有点累,但累得值
记者:神五飞行成功以来的这两年,您主要做了些什么呢?
杨利伟:这两年我接触了很多国外的航天员,我们主要交流技术问题,同行之间有很多共同语言。比如,到俄罗斯我会跟他们的训练部门交流训练强度、方式方法。到美国,我和美国航天员讨论训练周期、航天员来源、退役后从事什么职业,等等。前段时间我和出过舱的航天员交流感受,问他们第一次飞行和第一次出舱飞行有什么不同,给了我不少启发。
另外,你们也看到了,这两年我参加了很多活动,所以很忙。
记者:参加活动肯定很累吧?
杨利伟:我在天上飞一趟瘦了四五斤,参加各种活动似乎比执行任务还累,各地走一圈下来瘦了十几斤。神五返回的时候我感到有些不适应,没想到会有那么大的场面,后来的活动就更多了。以前我们是封闭式管理,和外界没有什么接触。而且,一旦成为公众人物,大家希望你什么都行。我会尽力去做好,虽然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管多累,我都愿意参加这些活动。每一次活动都是一个弘扬载人航天精神和对大家进行科普教育的好机会,和我上天执行任务一样有价值,值得去做。
(画外音)新华社记者:当航天员累,当中国惟一执行过飞天任务的航天员更累。或许,从入选中国人民解放军航天员大队的那一天起,杨利伟和他的战友们的生活已经不属于自己,而成为了一种精神的代言人和社会责任的载体。
航天员的退役年限目前正在讨论中。被问到是否每个人都有上天机会时,杨利伟说,至少神七任务还是由我们这些人来完成,但肯定会有一部分人就没有机会执行任务了。作为中国第一代航天员,他们的确付出了很多,牺牲了很多。我们的事业,正是通过他们的实践和摸索一步步向前发展。
这样的奉献者,值得尊敬和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