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兄弟把嘉兴李氏祠堂的大门赎了回来
1923年4月下旬的一天。春光明媚,成都望江搂下杨柳依依。19岁的巴金和20岁的三哥李尧林,将乘舟东下。
码头送别人不少,二叔和大哥对巴金兄弟说:“你们这次离家求学,到上海后抽空去趟浙江嘉兴李家祠堂——那是我们祖籍老家啊!”
到重庆换大轮船顺长江而下,路上走了一月才到上海。他们找到称为“大叔”的远房堂叔李玉书。李玉书生于1877年,曾去成都投靠过李氏亲族,在四川总督衙门干过差事,辛亥革命爆发后,返回嘉兴又去上海,这时正在《新申报》社谋事。
到上海两天后,也就是1923年6月3日,由大叔李玉书陪同,巴金弟兄俩到浙江嘉兴,来到四伯祖李熙平家。
李熙平已80岁,是个须发皆白的私塾先生。这天下午,四伯祖特别买了些酒菜款待从巴山蜀水远道而来的两个侄孙。
“四伯祖,塘汇李家祠堂还好吧?”巴金问。
四伯祖说:“这祠堂是你们的二伯祖李忠清在前清同治年间建的。”他随即摇头叹气说:“你们去看了就知道了。”李熙平把后楼空房让兄弟俩住,以便他们专心温习功课。
两天后,由四伯祖李熙平和堂叔李玉书引路,四个人坐船去嘉兴近郊塘汇镇祭扫李家祠堂。
到了李家祠堂,情景苍凉。
我找到巴金在1925年写的一篇《塘汇李家祠堂》残稿(此文未收入巴金著作),他满含伤感地这样描述道:
“到了一个地方的门口,又像破庙的大门一样,然而这里却很狭”,“路是不平的,两边堆着碎石残瓦。天井中没有石板,是泥地,走上石阶约十余步,便是神龛,神龛中放着神主,外面嵌满了玻璃,玻璃窗上已生满了尘埃……神龛前放了一张破烂的桌子。”
巴金兄弟俩都失望:“这就是我们嘉兴老家吗?”四伯祖将蜡烛燃起,他们祭奠后,巴金怏然写信回川告知祠堂的可怜现状。
不久,由二伯父李清城出资,委托嘉兴族人修复祠堂。这时,巴金兄弟俩考入了上海南洋中学。1924年1月13日,巴金兄弟第二次到嘉兴。祠堂已修整好了,祠中供着李氏始祖及李忠清等牌位。
巴金兄弟俩花钱把已被典当出去的祠堂大门赎回来。怕这个吃鸦片烟的老兄瘾发慌了再拿门去当,巴金到隔壁棺材铺叫了一个木匠,用铁钉铁圈把门钉牢。那木匠一面钉一面嘻笑说:“现在总取不下来了!”
李氏家族成为四川人的脉络
“老家”情景让巴金失望。但他也基本搞清楚自己成为四川人的脉络。1925年冬,他在南京写下了《塘汇李家祠堂》家书,寄回四川……
我根据各种极零散的资料,现简单归纳李氏入川经过如下:
巴金祖籍是浙江嘉兴县,李氏世居里街。高祖李文熙,号介庵,先随伯祖李秋门离原籍浙江嘉兴到北京,得交当时名士张船山等人,后来又被山西一个姓马的官员所聘,当了十多年的家庭教习。马氏子弟应试及第后,李文熙也因此受到回报,被姓马的保荐,捐了个前程,在1818年当幕僚入川。
李介庵当过青提渡盐场大使、崇庆州同知等职,后定居成都。我遍查地方志,射洪县有个叫青提渡的集镇,是传说中目连和尚修证成地藏王菩萨的故里。
李文熙可能在此当过管理盐场的小官吏。清代同知、通判为州府一级的佐贰官,同知大致相当现在的副市长。看来入川后李文熙宦途还顺,从幕僚熬出了个有品级的朝廷官员……李文熙之子撰写过《先府君行略》,记载过李文熙事迹。
巴金曾祖父李应该是随其父李文熙一起入蜀,也当过幕僚的,因为我读巴金1980年4月写的一篇文章,他这样回忆:“我几十年前读到一本《醉墨山房仅存稿》,那是我的曾祖李的遗著,他是作‘幕友’从浙江到四川的。倘使我没有记错的话,他的文集里有几篇像《圣寿六旬赋》《徐母李太宜人寿序》这样的文章,都是他替别人写的或者按照他的上级的意志写的作品。我当时读了就起反感,一直保留住这样一种想法:为了吃饭而活着、为了吃饭而写文章是很不幸的事。但我的曾祖并不是一个作家。”
根据巴金这个回忆,可以想象李仰承上司鼻息的“幕友”身份。他后来虽熬了一任县官当,也买了些田地,但数量不多。
此后是祖父李镛,也做过官,而且发了许多财。在戊戌政变前,他在成都正通顺街购建了森严堂皇、书香门第的“李公馆”。公馆天井一边是大厅,神龛上供有穿着朝服的历代祖先的画像,每年除夕,在这里隆重拜祭列祖列宗。李镛后闲居在家,是这个大家庭中的主宰,生有五子一女子:李道河、李道溥、李道洋、李道沛、李道鸿;女:李道沆。他印过一册《秋棠山馆诗钞》送人。巴金曾这样回忆李镛:“祖父是一个能干的人,他在曾祖死后,做了多年的官,后来‘告归林下’,他买下了不少的田产,修了漂亮的公馆,收藏了好些古玩字画。他结过两次婚,讨了两个姨太太,生了五儿一女,还见到了重孙。”
巴金父亲李道河,当过清朝广元最后一任知县。巴金已是李氏一支迁蜀后的第五代人了。仅巴金这一代,巴金就有两兄、两姊、两弟、三妹。整个大家庭有长辈近二十人,兄弟姐妹三十余人,男女仆人四五十人。这就是被巴金称之“二三十个‘上等人’和二三十个‘下等人’”的大家庭……
编选自《巴金生平及文学活动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