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方柏(前驻法国大使):
总理忍着病痛冒雨陪同蓬皮杜
1973年,周总理在身患癌症的情况下,接待了当时的法国总统蓬皮杜。这是中法关系史上法国总统第一次访华,也是当时西方国家大国元首第一次访华。在这种情况下,总理尽管身患癌症,还是坚持亲自主持接待工作,以非常顽强的毅力支撑病体去机场接,接回来之后是宴会和会谈,之后又全程陪同蓬皮杜到大同、杭州和上海参观。
当时,总理病得很厉害,碰巧蓬皮杜也患了癌症。那天宴会结束后,晚上坐火车到大同去参观云冈石窟。总理说:“我还是第一次来参观云冈石窟,平常我都没有时间来,这还得感谢蓬皮杜总统选了这个地方参观,所以我才有机会来。”随后,周总理和蓬皮杜又从大同乘飞机到杭州,去看西湖。参观过程中,给我很深刻的印象是总理关心群众,非常愿意接触群众。当时蓬皮杜在看风景,而总理被好多群众围住了。大家围着他提了好多问题,总理都一一回答,总理还问大家“生活情况怎么样”、“你们单位的生产怎么样”等,感到很亲切。
最后是到上海参观。当蓬皮杜要离开上海、乘专机回国的时候,到机场的路上就下起大雨来。在机场告别时,蓬皮杜西装革履,冒着大雨不打伞。警卫想给周总理打伞,总理不让。后面不少领导因此也纷纷把伞收起来了,当时是9月份,已经是秋天了。总理在病痛中依然非常注意外交礼节。这一幕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在会谈和宴会过程中,你根本看不出他是个有病的人,但他实际上是忍受很大痛苦来做这些事情的。
华黎明(前驻伊朗大使):
总理说:“我去不了伊朗了……”
印象最深的、也可以说是令我终生难忘的,就是1975年那次,当时我们知道总理生病住院了,但具体什么病不知道。
当时伊朗巴列维国王孪生妹妹阿什拉公主到中国来访问,提出要见周总理。这个要求通过外交部报上去了,但给她的答复是,总理病重住院,不能见,很抱歉。但她强烈要求,说非见不可。她说:“恰恰是因为周总理住院,我一定要去看他,我跟总理是老朋友了。”原来,总理和伊朗的阿什拉公主是在1955年万隆会议上就认识了,阿什拉公主对周总理非常敬仰,所以她提出一定要去看周总理。最后外交部同意了。
那次是我最后一次见总理,当时因为脚肿,他穿了一双很大很大的特制布鞋,脸色很黄,非常消瘦,跟我们过去见到的总理已经大不一样。尽管如此,总理在医院里还是穿得非常端庄,保持了一个外交家的风度。
当时阿什拉公主最大的愿望就是周总理能到伊朗去访问。因为中伊建交前,总理有几次坐专机路过德黑兰,但是因为没有外交关系,没有去访问。当时总理说:“我是不行了,我是去不了了,将来要去的话,只能是我们在座的这些年轻人,要去就是他们去。”我们在座的人听了也很辛酸。我翻译给阿什拉公主听之后,她也非常辛酸,也非常感动。这时我们才知道,周总理的病原来已那么重了。在此之前,总理已经做过好几次手术了。
张庭延(前驻韩国大使):
总理在医院里会见朝鲜客人
我最后一次见周总理是1974年7月11号,这一天周总理在医院接见了当时朝鲜驻华大使,我去做的翻译。他求见周总理,是为了转达金日成主席的口信,实际上就是看望和慰问周总理。当时周总理已经住院好几个月了,在医院见的客人不多,他的请求周总理同意了。于是我就陪着大使到医院去看望了总理,总理消瘦了许多,人显得很虚弱,但是精神还好。他穿的是灰色的中山装,脚上穿的是布鞋。大使转达了金日成主席对周总理的问候,祝他早日康复;周总理介绍了自己的病情,他虽然虚弱,但是言谈举止还是非常有风度。
非常岁月
细心观察,周恩来五六十年代的照片多为满含笑意、意气风发之态;而在最后十年,留下的几乎都是面色冷峻、饱含忧虑的形象。“文革”一起,“西花厅”也改成了革命色彩浓厚的“向阳厅”,原本洋溢着的温暖气息也一下荡然无存。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文革”一起,周恩来夫妇首先自己制定了“三不”政策:不接见,不通电话,不来往。原来往来的老友、烈士子女,甚至周恩来自己的侄辈,一下子都从周恩来的生活里隐去了。
“总理经过这么多年的革命锻炼,你从他的表情和言谈根本感觉不出他内心的波动。”赵炜说,虽然外面的局势一天比一天压抑,但在西花厅内部,她很少听到周恩来谈论什么。“我记得天安门第一张贴打倒周恩来的大字报,报到我们那里,大家都很紧张,总理一回来,赶紧把大字报抄下来送进去。我记得在客厅,大姐说,你们别紧张。”邓颖超只是一再提醒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话要特别谨慎,不给总理惹事。“江青来,总理都不让我们出来,生怕她一下看谁不顺眼,惨了。”
赵炜说,在“文革”之前,大家就对江青这位“第一夫人”敬而远之,一次江青看上了周恩来身边的一个护士长,一听要调自己过去,护士不情愿地哭起来。到了“江办”,一位同志看到她在哭,特地叮嘱:“别哭,赶紧把脸洗洗,一定要用凉水洗!”护士也只能言听计从。和江青一握手,江青大呼:“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马上把护士退回周办。现在想起来,赵炜揣测一定是江青身边那位善良的同志是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她。在那样的年月,这样的细节总让人感觉格外温暖。
1967年1月12日,邓颖超悄悄告诉赵炜,贺龙一家住了进来,就在前客厅,希望大家不要打扰他们夫妇。“文革”一起,贺龙夫妇就成了造反派的攻击对象,不堪忍受的贺龙在一天之前偕夫人贺明、儿子贺鹏飞偷偷搬进了周恩来这里。因为事关重大,邓颖超此前都对此事一无所知。
“住进西花厅后,贺老总几乎没出来过,周总理安排专人给他们送饭。我们工作人员也心照不宣地不提贺老总的事。”那几天值班,赵炜常常看到贺龙屋里的灯很晚还亮着,想到连贺龙这样的老帅都有家不能回,她心里不禁一阵难过。
9天以后,贺龙夫妇搬出了西花厅,几个月后,贺龙被迫害致死。周恩来对这位在南昌起义时就结识的革命战友一直怀有内疚之情。林彪“九一三事件”之后,周恩来着手做的一件事就是寻找薛明。1974年底,在贺龙追悼会上,周恩来一进门就大声对薛明说:“薛明,薛明,我没保护好他啊!”说罢,76岁的周恩来老泪长流。
20年后,赵炜在整理周恩来遗物时,发现了周恩来亲笔改的悼词,“在这份文件上,我看到最初定的是在贺龙追悼会上行三鞠躬,但在追悼会时,周总理却向贺龙鞠了七个躬。总理为什么这样做,我们当时没有问,现在也成了一个永远的谜”。
1971年9月12日,谁也没有感觉出来第二天将要发生一场震惊世界的“叛逃事件”。赵炜记得,因为头一天睡得很好,下午5点准备离家去大会堂开会的总理显得精神充足。出门时邓颖超提醒他别忘了吃药,周恩来含笑答应:“你放心吧!”
这天晚上,周恩来没有回家,工作人员奇怪,邓颖超也奇怪,“连续20多个小时不回来也没有一点信息的情况还比较少见”。下午,值班人员突然接到广州军区司令员丁盛的一个电话,语气郑重地说:“请转告总理,我们忠于毛主席,听毛主席的,听周总理的,周总理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我们已经按周总理的指示去办了!”值班人员听得一头雾水。
9月14日下午,主管警卫的杨德中受周恩来之托,来到西花厅找邓颖超交待一些事情。“杨德中走后,邓大姐马上交待我,让警卫把大门关上,只有总理回来才可以开,其他任何人都走小门。她还让我告诉大家提高警惕,以防万一。”赵炜回忆,跟了大姐那么多年,那天她的状态也很少见:既不怎么跟大家说话,也没有踏踏实实地吃饭休息,总是坐在椅子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15日下午,大家接到电话说总理一会就回来。16点多,当周恩来在门口出现时,一直在等他的邓颖超一见面就心痛地说:“老伴呀,我看你的两条腿都抬不起来了。”已经50多个小时没有休息的周恩来掩饰不住的疲惫,老两口进了总理办公室谈了一会话,“我听到大姐劝总理好好睡一觉,而总理居然不比往常,痛痛快快地答应了。这在我的印象中是不多见的。”赵炜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