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刘怀廉代表的电话始终在响。

　　“和你们一样，都是在问我今年带来哪些有关农民工问题的议案。”3月2日下午，他对“硬闯”进房间里的4名记者说。刚刚抵京的刘怀廉代表接听的电话，至少有半数是媒体打进来的。

　　刘怀廉判断，今年两会上农民工问题还会成为焦点话题。

　　在全国人大代表中，要说有谁对农民工话题最熟悉、交农民工朋友最多，刘怀廉肯定是其中之一。他在这方面的“简历”是：研究农民工问题12年；出版《中国农民工问题》等三部专著；连续三年向全国人大提交关于农民工问题的议案；今年1月，现任河南省信阳市委书记的刘怀廉，被20余家媒体评为2005年度农村新闻人物，并被授予“农民工书记”的称号。

　　刘怀廉还是今年《国务院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若干意见》的起草人之一。

　　闻风而至的记者，已令河南代表团新闻联络员高丽萍难以招架。她说，在来京前夕，刘怀廉就已经接到8家中央媒体的采访预约。现在，她有些协调不过来了。

　　(2)

　　“如果中央领导来河南团参加会议，我就把它抛出来！”

　　刘怀廉要“抛出来”的，是准备向全国人大提交的一份建议———“关于贯彻落实《民办教育促进法》、扶持和办好农民工子弟学校、解决农民工子女上学难的建议”。

　　这份建议是刘怀廉两年的调研结果。他说，信阳市工会及教育等部门曾专程赴广东、上海、北京等10多个主要的农民工流入城市，对上万名农民工子弟进行了综合问卷调查。

　　“子女上学是农民工当前最关心的问题”，他说：“这个问题最紧迫，不能等了。否则会出现新一代盲流，我们就会再犯历史错误。”

　　目前，全国有800多万名义务教育学龄儿童随农民工父母进入城市生活，但这些流动儿童失学率高达9.3%，其中一直未上学的占6.85%。子女上不起学、进不了当地学校的难题，使众多农民工的精神压力很大。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刘怀廉在北京办了142所农民工子弟学校，吸纳了5.6万名河南农民工子弟就学。这些学校有效地解决了农民工的后顾之忧。

　　但并不是所有流出地的市委书记都能像他那样，在流入地建设自己的农民工子弟学校。许多近年来创办的农民工子弟学校，普遍面临着生存难、发展难、师资队伍稳定难的问题。

　　“一些城市对创办农民工子弟学校设立了诸多门槛，有些地方规定开办注册资金不得少于100万元、需要出具土地使用权证明。在珠三角、长三角地区农民工比较集中的10多个城市中，3000多所民办中小学校，经过审批的农民工子弟学校仅140多所，所占比例不到5%。而实际存在的农民工子弟学校有1400多所，其中绝大多数没有取得办学资格，沦为‘黑户’。”

　　对于这些问题，刘怀廉在建议中提出了五条解决措施———

　　流入地政府需转变观念，明确责任；降低农民工子弟学校办学门槛；加强对农民工子弟学校的扶持；稳定农民工子弟学校的教师队伍；农民工子女应该享受“两免一补”政策。

　　建议的具体内容，他说要在两会上亮出来，如果有机会要向中央领导亲口说出来。

　　当记者问他，如果中央领导到河南团来的时候，你还打算说什么？

　　刘怀廉回答：“解决农民工最关心的一系列问题，不能再等了。”

　　(3)

　　刘怀廉提出的“农民工子女就学难”，是农民工问题中的一部分。

　　如果按照轻重缓急排列，中国农民工面临的突出问题还包括：

　　工资偏低，被拖欠现象严重；

　　劳动时间长，安全条件差；

　　缺乏社会保障，职业病和工伤事故多；

　　培训就业、生活居住等方面存在诸多困难；

　　长期不被城市吸纳，普遍受到歧视，社会、经济、文化权益得不到有效保障……

　　“这些问题正在引发社会矛盾和纠纷，已经不能再无视它们的存在了。”重钢集团车间主任张明梁代表说。

　　以下这些典型案例和数据是部分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讲述———

　　关于低薪：农民工与廉价劳动力画等号，工资水平很低，同工不同酬，是一个普遍的社会就业现象。2004年全国农民工年均收入8000元左右，而城镇工人年均收入15000元左右，相差近1倍。浙江省温州市委书记李强代表说，2004年，7.5%的农民工的月工资在600元以下，达不到最低工资标准。

　　关于欠薪：每到年末，农民工讨薪的极端新闻便不绝于耳。2000年，“讨薪新闻”从“农民工全城围堵工头”开始，2001年是“农民工绑架工头全家”，2002年是“农民工为讨薪而爬上高高的塔吊”，2003年是“总理为农妇讨薪”，2004年则是沈阳“七名农民工为讨工钱欲集体自杀”……

　　关于“超时劳动”：《劳动法》规定的工作时间在农民工群体中形同虚设，许多农民工的体力消耗超出了生理极限。一位全国人大代表说，在浙江省海盐县某制衣公司，所有的农民工一天要工作12小时，没有星期天和节假日，也没有加班工资。平均月工作时间322小时，比有关规定超出155小时。

　　关于工伤：四川省人民政府副省长陈文光代表说，农民工是工伤工亡的高危人群。一些地方农民工的生产生活条件非常恶劣，有的企业设备陈旧，管理粗放，不投入基本的安全装备，农民工加班加点疲劳过度，导致安全事故频繁发生。四川省62.2%的农民工没有劳动保护用品，57.75%的农民工没有经过安全生产培训，9.3%的农民工发生过一次工伤事故，4.23%的农民工发生过两次工伤事故。

　　农民工的工作环境恶劣是导致职业病高发的重要原因。目前接触职业病危害因素的人数超过2亿人，而在这2亿人群中，农民工就占了九成之多。

　　在2003年全国死于煤矿意外事故的人数为6702人，绝大多数都是农民工。

　　关于歧视：去年10月，一位负重伤的农民工住进了山西省某县人民医院，晚间病情加重，心急如焚的家属和护士多次哀求值班大夫前去看看，正在睡觉的大夫听说患者是农民工，连说“没事、没事”，之后继续睡觉。结果，这名农民工被耽搁了近22个小时，在进入手术室之前就去世了。

　　来自各地的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列举出的歧视现象还有很多：比如，沈阳某大学门口曾竖起一块“禁止民工入内”的牌子；东莞市某公园的门口曾悬挂一个写有“禁止外来工入园，违者将罚款100元”的告示；郑州市某免费公厕贴出告示：“禁止民工入厕”，对农民工的歧视，也殃及他们的孩子———在河南某市小学就读的农民工子弟被集中安排在一个班里，别的班用的是彩色教材，这个班是“黑白版”教材；上体育课时，只有这个班晒太阳；老师从不给这个班留作业。

　　…………

　　记者采访到的代表、委员一致认为：维护农民工合法权益，是当前需要解决的突出问题。

　　“这些问题不能再等了”，今年两会上，和刘怀廉“想到一块去”的代表、委员很多。他们说，农民工数以亿计，如果这些问题不解决，就会影响到改革发展稳定的全局，影响到工业化、城镇化、现代化能否顺利推进。

　　“你们是工人日报，农民工是产业工人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条已经在中央文件上明确下来。维护农民工的合法权益责无旁贷。”刘怀廉告诉记者，他很看重工会在维权方面的作用。

　　“工会可以把劳动合同、劳动工资、劳动条件和职业安全卫生作为重点，督促用人单位履行法律法规规定的义务。充分发挥工会劳动保护监督检查的作用，加强对安全生产的群众监督。”

　　“‘农民工有困难找工会’，全国总工会提出来的这个口号，农民工感到很温暖！”他认为，农民工问题的存在具有长期性，工会在维护农民工权益上的作为空间很大。

　　(4)

　　全国人大会议还未开幕，农民工问题已经提前“预热”了。

　　记者从各代表团新闻联络处获悉，几乎每个代表团都准备了关于农民工问题的建议。

　　这些建议大约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继续呼吁政府重视。山东鲁南制药集团董事长赵志全代表对本报记者说：“关注依然是个问题。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每年两会都会提，今年还会继续提，目的就是加大敦促政府的力度。”

　　“农民工子女上学难问题多年得不到解决的根源，就在农民工流入地政府身上。一些地方政府在观念上、认识上始终没有把农民工与当地人口平等看待，对农民工子女上学问题不愿承担更多的责任。”刘怀廉在采访中多次说：“这不是财力问题，而是认识问题和责任问题。”

　　“这次呼吁，要给流入地政府‘加压’”，一些人大代表认为，妥善解决农民工问题，今后应当作为地方政府的一项重要任务，农民工的就业要纳入当地政府的中长期规划和年度计划。

　　另一种则向政府职能部门提出了具体的解决措施。一些代表明确表示，他们将拿出一批有质量的、有操作性的议案、建议。

　　刘怀廉透露说，本次两会上他还将提出一个“很实”的建议———

　　为解决农民工面临的子女教育以及培训、医保等一系列问题，去年，刘怀廉在有32万人打工的信阳进行了一个试验———在信阳建立了全国第一家农民工援助基金会，开始向社会募集资金，用于服务农民工。他有意在全国人大会议上“推广”这个措施，并争取政策支持。

　　从记者掌握的线索分析，本次会议上，代表们关于农民工的建议和议案，可能会集中在几个具体方面：

　　建立农民工工资支付保障制度、合理确定和提高农民工的工资水平；加强农民工职业技能培训的具体措施；根据农民工流动性大的特点，使工伤保险和大病保险能够转移接续；在评定技术职称、晋升职务、评选劳模方面，要将农民工与城镇职工同等看待，并对有突出贡献者应优先准予落户……

　　据悉，还有一些代表可能会建议成立一个全国性的农民工协调机构。

　　显然，这些建议和议案，相当一些已经涉及到具体的操作层面。

　　刘怀廉说：“1亿多农民工的声音，要通过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反映出来，我们要是不替他们说话，这些问题可能会一直拖下去。”

　　他期望，今年两会上能够为全国的农民工呼吁出一个“硬”的结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