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省卫生厅副厅长廖新波的“医生哥波子”博客,可能是目前中国级别最高的政府官员的私人博客(25日、26日本报曾报道)。昨天上午10时,新浪把廖新波的“医生哥”博客放到了主页首页,截至晚上发稿时,博客点击量一举突破12万,一天激增10万之多。昨天上午,廖新波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畅谈他的博客生涯和他对目前医疗界一些热点问题的看法。
“如果说因为我说了一句真心话而乌纱帽丢了的话,这是一个政府的悲哀。”
“有时候我会感受到苍白无力,有些是我无法解决的难题。”
廖新波把名片递过来的时候,记者看到了名片背面印着他在中国博客网的博客网址。一个级别不小的政府官员,把博客地址写在名片上,可以说是一个创举,对话也就从这张名片开始。
我是个敞开的“真人”,希望大家来点评、来投诉
记者(以下简称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官员把自己博客网址印在名片上。
廖新波(以下简称廖):是吗?第一次?如果办了博客,就是希望人家来访。我希望把这个信息传递给我的新朋友、老朋友。
记:你不觉得有压力吗?你因博客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廖:我不是唱高调,我真的没有感到什么压力。我觉得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为什么?我们总觉得当官很有神秘感,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或者说盛气凌人,为什么我们不做一些平易近人、容易跟群众沟通、容易跟下属单位进行友善沟通的事呢?为什么一定要用命令式的、教训式的方法去推行自己的思想和决策呢?
记:这些话,可能很多官员都这么讲过。
廖:实际上真正能做到的很少,是吧?
记:对。
廖:这可能跟我的出身有关,我是医生出身,是搞学术的;也跟我的专业有关,我是搞病理的,对每个事情都想看个究竟,尊重事实。我们切一个组织出来,这个组织是恶性的还是良性的,不是凭主观意识来说,而是通过组织结构,通过细胞变化来判断。搞行政同样也需要以一种严谨的科学态度面对每一件事情。对于网络,我1998年就创办和主持了人民医院的网站,那时我的目的就是要把网站向社会开放,我反而希望大家用“过客”的身份来谈话。我想获得第一手的材料,真实的材料,不论咒骂或是奉承。永不落幕的职代会,一个你向院长说真话的地方。所以当时问病的也好,投诉的也好,建议的也好,只要是有价值,我都下载了保存着。
记:你喜欢听好听的吗?
廖:人当然都喜欢听好听的了,但我不认为所有不好听的话都是恶意的。
记:网络听到是更真实的声音。这次开博客,你听到的骂声多不多呢?
廖:可以说不多。真的不多。我是一个敞开的“真人”,希望大家来点评,来投诉,来聊天。很多人成了我的朋友,并让我萌发了很多工作上的想法,比如写了本《沟通的技巧》这样的小册子,写了一本厚厚的《医院前线服务》,很受医疗界的同仁们喜欢。
我没有什么小动作,不是功高盖主
记:怎么会想开个私人博客?
廖:我也很希望跟外界进行沟通,外面很多群众对我们医疗界有很多误解。一次,一个未曾谋面的朋友在网上跟我聊天,觉得我的很多想法有深度和广度,有一些独到的地方。他说,为什么你不开一个博客呢?一定很受欢迎。我当时对博客还了解比较少,但是知道是写日记,这并不难。我也看了老徐(徐静蕾)的博客,觉得我也有信心比她写得好。我也看过一些政客的博客,发现也没有什么内容。我为什么不能写一些有血有肉的东西呢?源于生活又为更好地生活,源于工作又服务于工作,博客有什么不好呢?
记: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一种刻意摆出来的姿态。
廖:其实我在媒体的曝光率算是很高的了。作为一个政府官员,不需要太多的曝光。
记:可能在很多官员眼中,曝光率比较高并不是一件好事。
廖:这是一种世俗的观念。如果你真的想办事,真的想知道大家在想什么,不曝光怎么知道?比如我推行一种新的制度,我就要通过跟别人的交流去修改计划和策略。有些规章制度已经过时很久了,居然还在用,就是缺少反馈交流。
记:你不怕你的顶头上司因此而不高兴?
廖:这也是很多网友对我说的,他们说不要功高盖主,收敛一点,隐讳一点。我没有什么小动作,不是功高盖主,反而是想通过我合理的露面来推行我们的政策,来增加卫生厅的知名度和公众的了解度,正是在为政府办事。我们的政府是提倡接近群众、关心群众疾苦的啊!个人魅力是一个人的性格、知识等的综合表现,我的领导也没有对我有直接的批评。在没有上级的直接监督下,我更觉得自己应该自觉而有分寸。我没有很激烈地评论过一些事情。我想他们都会理解的。
记:就像有些网友的留言一样,你毕竟是个政府官员,不是一般的百姓,在博客里说话,必须要在两种身份中找平衡。我想这并非容易的事,你觉得呢?
廖:其实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人们都把我当作一个不平常的公众人物呢?我首先是个公民,其次才是我做的事情。其实群众很热切需要一个官员,一个“真人”和大家见面,如果我真的做到了,会很幸福,因为那真的是做了件对政府有意义的事情。我没夸张事实,对政府存在的一些问题进行了恰如其分的点评,比如公开披露过某些地方的“医院反哺政府”怪现象。有人提醒我观点很好,但是要注意场合,但是我觉得自己做得对。
我说的都是真话,不是诋毁我们的政府
记:你周围的人怎么看你的这个博客?
廖:还没人说我出风头,不过有人担心我的乌纱帽还保不保得住。在讨论“医院反哺政府”时,我就说过一句话:如果说因为我说了一句真心话而乌纱帽丢了的话,这是一个政府的悲哀。事实上存在的事情,为什么点破了的人就要下台,而保持沉默的人就可以安坐交椅呢?
记: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你怕说真话吗?
廖:我不怕,因为我所说的都是真话,而不是假话,是事实存在的东西,而不是诽谤和诋毁某一个人,也不是诋毁我们的政府。
记:可能你说的某些真话,会让某些人,某些机构感受到不舒服。比如说你在博客里说,现在看病难的主要原因是政府投入过少。
廖:当然会。可能省长、财政厅厅长会不高兴,因为他们是管钱的,谁高兴呢?其实所有人都高兴,包括财政厅厅长,包括省长。事实上,我们没有做到,没有做到关心弱势群体,没有做好群众最关心的事情。一个是教育,一个就是医疗。为什么我有选择地把我所看到的一些其他国家的做法贴在上面呢?比如古巴、巴西、印度,我在那些国家看到的东西让我震动。他们经济还没有我们发达,可是他们在这些方面做得很好。医疗体制需要反思,反思是为了让改革更加深入。使人民过得更舒适,得到的益处更多。
政府对医疗多点投入,这也是种姿态啊
记:你觉得政府加大投入就一定可以改变看病难的难题吗?
廖:这是基本点。投入一定可以改变,当然改变的过程中必然还会出现新的问题,还会出现过去的公费医疗、记账的局面,可是我们可以通过有效的机制去约束它,不要因为我们怕回到过去巨大的公费医疗开支就不投入,这是不对的。现在的现实是,60%的人看不起病,那需不需要投入啊?多增加一个百分点好不好啊?这也是一种姿态啊!
记:我听到一些民营医院的看法,认为目前即使公立医院降低一半的收费或者药价,也应该是有利润的,只是庞大的利润被医药和医药流通领域所占去了。
廖:这个问题如果这样理解也可以,但是我觉得不该这么直观地看待这个问题。比如说按照现在的价格降一半都会盈利,这是不正确的。单从药的流通领域来说,利润是非常巨大的,不然他们怎么有利可图呢?这个定价不是医院吧,是政府啊!允许这样的流通的,不是医院,是政府啊!这个矛头应该不是对准医院,而是对准现在的价格机制问题,流通问题。如果政府把医药领域获得的巨大利润完全投入到医疗上,可不可以?我看完全可以实现看病不用钱。
记:你从一个普通市民的角度来看,现在药价是不是太贵了?
廖:是贵,但是主要不是医院的事情。药效都是一样的,只是包装精美了,价格上去了。
记:现在群众普遍对医生对医院丧失了信任感。
廖:这个原因很复杂。医生里面的确存在着一部分心术不正的人,而且这个量也不算少,但不是主流。造成这个的原因是什么呢?就像我在今天的博客里转贴的一个留学医生的看法一样,是某些“以药养医”、政策允许医院进行医疗器械、药物加价的制度。
我不会做伤害政府的事情
记:你以前也是一个医生,一个医院管理者,你觉得医生的收入高不高呢?
廖:如果仅从工资来看,医生的收入不高,但是医生的奖金是占据了他其余的2/3收入,基本工资只占收入1/3。
记:奖金的高低主要取决于医院的赢利状况,是吧?
廖:是啊,这个制度是谁制定的呢?这不是医院制定的,是政府制定的,你能不能给医生一个平均的、比较合理的收入呢?
记:问个私人问题,你现在的收入是否比以前做医院管理者的收入低呢?
廖:肯定低很多。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工资单在我做院长的时候远远没有现在这么高,但是奖金很多。
记:当时评价你这个院长的业绩,是否也主要由医院的赢利来评呢?
廖:那当然。这是政策驱动。
记:现在人们对医院和卫生管理部门意见很大,有人还在网上邀请你去看他博客上对卫生部长高强的十封公开信,部长曾呼吁建立平价医院,但又说鼓励医院的创收机制。这不是互相矛盾吗?
廖:是很矛盾……体制改革里面,我们出台一个制度,经常会出现前后矛盾……
记:是不是包括你们这些政策推广者,有时也会感觉到这种处处都有的矛盾?
廖:可以说是的……
记:你做院长的时候,一方面必须要创收,一方面又觉得这些制度是不合理的,是吗?
廖:肯定是不合理的……所以说,有时候做官做得很苦很累,就是这样。
记:所以我才问你,你在表达某些观点的时候,如何才能达到一种平衡感?
廖:我想我肯定可以达到,我不会做伤害政府的事情。
记:有时候你是不是也会感受到,自己在面对百姓的指责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辩白是多么苍白无力?
廖:有时候我会感受到苍白无力,有些也是我无法解决的难题。
记:你提出对医生以道德立身能解决医生收红包的问题吗?
廖:医院的红包之风是社会风气的一种反映,一种渗透,而不是医院独特的。
记:但在目前医患关系中,体现得最普遍,最直接。
廖:所以我提出道德立身,其实医生哪个不想以道德立身呢?不想行善呢?谁想去趁人之危夺人之财呢?可是目前的社会环境是这样的,确实是很矛盾的,如果我们富裕了,无忧无虑了,这个提法,可能得到的赞同更多。当然对病人暗示、勒索红包是职务犯罪,但是比起医生收红包现象,其实最令人气愤的是医生收药品回扣。
记:你觉得这个比收红包更恶劣?
廖:肯定是。
记:那据你所知,这种药品回扣现象有多严重呢?
廖:你是媒体,我对这个问题没有实际的研究和调查,不敢乱说(笑)。没有数据,我不能凭空表达。当然医生有自己的委屈,社会上有很多难听的话,但你不能以此作为借口,“借你的病,拿你的命”。我是医生,不会唱高调,但我不会故意开高价药去拿提成。
如果组织不反对我,我会继续写下去
记:好多人给你留言都是悄悄话,能说一下都是些什么内容吗?
廖:有的是反映自己看病的经历,有的是医生护士们的一些困惑和心里话,还有马上要成为医生的学生们的留言,都是非常真实的,希望得到我的回答。我想我会认真对待这些问题。
记:你的工作这么忙,这个博客会继续写下去吗?
廖:如果组织不反对我,我想我会继续写下去。
记:那这种遭受到阻力的可能性会大吗?
廖:如果有人反对,我想那也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吧,加强政府和市民之间的沟通,有什么不好呢?很开明的一种做法。有人写了一个评论说,欢迎更多的官员来开博,这是一种呼声。
记:你把你的很多关于目前的反思写在博客上,是对政府或者上级部门产生一些压力?
廖:如果有压力,证明我说到了实处。其实各级政府都知道对医院的投入不足,只是我把这个话说出来了。如果上级部门正视不了各方的呼声,医疗改革只能继续失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