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刘刚,他正蹲在劳务市场一角,和其他等待招工的进城农民一样,抽着劣质香烟,神情麻木而茫然。
刘刚来自黑龙江省嘉荫县农村,来哈尔滨打工3年,换了近百个工作,记者见到他时,他的全部积蓄只有3元。3年了,他没有回家过一个春节。他告诉记者:“我现在既不能回去,又不能在城里扎根,成了掉进城市和农村夹缝里的人,心里整天空落落的,不知道以后咋办。”他给记者讲述了自己的打工经历。
打工3年两手空空
我家里兄弟6个,父母都是大字不识的农民。前些年,村里一些年轻人纷纷出去打工,回来后还四处炫耀在城里的经历,我十分羡慕。2003年春节过后,已经30岁的我也决定外出打工。当时对城市一无所知,但我认准一个理儿,只要自己有力气,又肯吃苦受累,就一定会有人用我干活,我也会挣很多钱,风风光光地回家。
我只有小学文化,出来前既没人告诉我什么地方需要人,也没人组织我们学点技术,粗手粗脚地就跟着熟人进城了。
一起来的同乡,把我送到劳务市场就走了。他告诉我,刚到城里只能干最苦最累的活儿,这我有思想准备,我们农民最不缺的就是力气,既然来了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看着劳务市场内一张张的用工信息海报,我很兴奋,因为很多卖力气的活儿都适合我。市场中介免费给我介绍了一份装卸工的活儿,一个月600元,包吃住,我挺高兴,拿上写着用工地址的字条,千恩万谢地走出了门。想到一进城就这么顺利,而且就要在这高楼大厦的城里过上月月挣工资的生活,我的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到了建在郊区的厂子,人家很热情地接待了我,说这活儿就是我的了,然后让我交100元订做工作服、办出入证、健康证,并告诉我放心地回去等信吧。我真就放心地在一个小旅店里住下了,等消息。可一天天过去了,一星期也过去了,还是没信儿。和同乡一说,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弄了半天,有些人就是花10块钱在劳务市场挂个招工信息,专门“挖坑”等我们这些刚进城的农民往里跳呢。
从此以后,再好的活儿只要收钱我都不去,可还是免不了上当受骗。说到底,我们农民的脑袋里就是少了一根弦,总觉得自己不骗人家,人家就不会骗我们,结果我们常被一些用人单位耍。他们刚开始说得好听着呢,把我们哄去。等到快发工资时,老板就开始挑毛病,一会儿说你动作不麻利了,一会儿说活儿干得不对了,反正就是找这样那样的借口不想给钱。你辩解几句,他就骂你,甚至找人打你。这样的事遇到过很多次,有几次我连随身物品都没拿就被打跑了。
还有一次,我和二十几个人被招到一个建筑工地干活。工资开始说得非常高,可到那才发现,我们早上三点多钟就得起来干活,一天要干十四五个小时,而且根本就没有要发工资的意思。工头怕我们跑了,从早到晚都派人看着我们,晚上还把工棚锁起来。一个星期后,我借着晚上去厕所的机会才跑了出来,连裤子都没穿。从此,我只干日结工资的活儿,就是用工单位不给工资,损失也少些。
刚来城市时,我兜里还有几百元钱,有一个装衣物的大袋子,现在只有手里这个小塑料袋了,装几件日常用品,兜里也只剩下3元钱。
我始终是城市里的陌生人
我出来打工时就下决心攒下一笔钱,风风光光地回村,现在混成这样,根本没脸回去。3年的春节都是在外面过的。在小旅馆里凑几个打工的,每人买点东西在一起吃顿饭。今年我花了6块钱买了瓶白酒和几个咸鸡蛋,这是一年中我最像样的一顿饭。
说起来,我在城市里生活已经3年了,但现在我比刚来时还要茫然。没家、没房,还经常没工作。有工作时老板包吃住,没工作时只能住5元一宿最便宜的小旅店。早晨一睁开眼,必须马上找一份活干的压力就像山一样压来,要不晚上我可能就没地方住了。我今年33岁了,也想成个家,或者有个女朋友,但没钱,想也没用。自己时常也愁,不知道今后怎么办。
城里不比农村,干什么都要钱。我有活儿时一个月能挣五六百元,可一到冬天经常找不到活儿,所以就是有钱的时候我也得算计着花。除吃住外,我的开销只有两项:抽烟和买彩票。2元一盒的烟,我有时也抽不起,但每个月买彩票的钱是固定的,再困难也要留几块钱去买。买彩票的时候我是最快乐的,因为每次我都坚信一定会中大奖,尽管到现在为止只中过20元。
我没有什么爱好,如果硬要找的话,那就是上网聊天。这其实是逼出来的。因为住小旅馆一天5元,而在网吧包宿也是这个价。所以,当找不到便宜的旅馆时我就去网吧,到那儿听听音乐,用各种身份在网上聊天,在那儿,别人不会歧视你,也不会欺负你。
3年了,我一直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虽然艰难,但我实在不想这样窝囊地回农村。好在我身体很好,这3年来没得过病,连感冒都没有。但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谁知道什么时候身体就顶不住了?一旦得病了怎么办,这我连想都不敢想。
作为一个进城的农民,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城里人。他们有政府管着,有低保、医保、失业保险什么的,而我们却什么都没有。我有时也很生气,同样是人,同样是干活儿,为什么我们就要干最脏、最累、最危险的活,却没有人给我们任何保障?我们农民进了城,就不是人了吗?我不奢望有城市户口,但我希望城市能给我们一点类似市民的待遇,对我们好点,让我们的心也暖和些。我还非常希望有人来帮帮我们,为我们办个农民夜校什么的,让我们学点手艺,这样找工作的范围也宽泛些。
这么长时间了,这个城市里的很多街道和建筑在我的脑中只是一个名称而已,我没有闲情去观赏他们。我总觉得,虽然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但我不认识这个城市,这个城市也不认识我。我一个人漂泊在这里,没有朋友,没有家,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大概永远都只是城市的一个过客,一个陌生人罢了。我现在每天都在幻想,幻想有一天突然中了大奖,能够开个小买卖,那我就能风风光光地回乡了。(本刊记者李国红颜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