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14日17时,20岁的张金灼长舒了一口气——这次全国瞩目的建瓯延期高考终于结束了,自己发挥还算正常,应该有望考上重点大学。
福建省建瓯二中校门外,几十辆中巴车排成长龙,这是奉命于当天接送4000多考生返乡的建瓯市各乡镇车辆的一部分。
张金灼心里一阵温暖,自从温家宝总理对建瓯高考作了批示后,考生们破天荒得以享受这种待遇。张金灼家远在百里外的水源乡王厝村长角自然村,6日,村里暴发百年不遇的山洪,家里田间作物基本绝收。
事实上,6月初这场号称50年一遇的暴雨洪灾,沉重打击了闽北南平市所辖各县市,但参考的4653位考生或许都并不知情。
“我勉强忍住了眼泪。”张金灼对《第一财经日报》说,“可是建瓯为什么频频受灾?!”对于这样的问题,目前仍在全力救灾的闽北,或许还无人顾及。
目前闽北各地已投入灾后自救,截至13日,据建瓯市政府统计,该市收到国内各界民间捐款约为45万元。这与该市近17亿元损失相比,显然是杯水车薪。
王厝村的百年大灾
关于洪灾,张金灼的脑海中总是浮起一幅画面:暴雨倾盆,河水奔涌咆哮,50岁的父亲张发荣浑然不觉,望着河边田间被浊黄洪水冲没烟草流泪;45岁的母亲吴应娇在村主任面前孩子般地号啕大哭。
6月6日上午暴发的山洪,将张发荣苦心侍弄的10亩烟草冲毁8.5亩,3亩芋头冲毁1亩。“剩下的1.5亩烟草现在又断了水。”张发荣说。
张发荣的大儿子张振忠24岁,是仰恩大学二年级学生,二儿子张金灼在闽北高考升学率最高的建瓯一中就读,小女儿张珍珍在水源中学读初三,即将面临中考。
按每亩烟草2000多元计,张家共损失2万多元,这将是家里三个孩子一年的学费。
然而作为王厝行政村村主任吴传富,他需要担心的就不仅仅是村里的烟草,“最惊险和万幸的是,王厝小学教学楼被水冲塌,校内几十位寄宿生、教师及时安全撤退。”吴传富说。
据王厝小学校长陆长荣描述,6月6日凌晨2时,接吴传富电话通知洪水将超过1998年规模后,他立即致电当晚值班教师巡视周边水情,5时20分,陆长荣亲自查看仍未发现险情。
6时40分,陆长荣发现学校前面河水突然猛涨,而学校背后的小山涧冲毁部分防护堤,危及学校围墙,他电话联系各自然村,广播通知停课并转移在校师生。“在7时20分前,一共转移46名寄宿生、13名到校生、6名教师和家属。”
20分钟后,教学楼一层一间教室及一间学生宿舍墙体倒塌,约9时50分,30多米的教学楼轰然倒塌,其余墙体已被震裂。
14日下午,在王厝村,记者看到张庭荣等十几位村民房屋被水冲塌,然而真正让村民揪心的是农田水利设施破坏。
分管水利的村支委张农福自家屋后山体滑坡,然而他最愁眉不展的是:山洪沿着早年的线路奔流,涧道、河道多处改道,全村河堤、水坝、灌溉水渠和引水管线几乎全毁,“我们村百年来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要多少年才能恢复?灌溉设施毁坏,农民田里缺水。”
吴传富告诉记者,王厝村共有稻田3300多亩,此次洪灾造成1800亩稻田受损,700亩绝收,烟草400多亩绝收,水利设施仅河堤一项就冲毁至少5000米,损失300万元。“初步统计直接经济损失2300多万元。”
14日,正在王厝村田园自然村指挥铲车修路的水源乡党委书记杨祖斌一身泥浆。他告诉记者,截至12日,该乡直接经济损失达13376人,“这是有史以来本乡最大的一次洪涝灾害!”
虽经奋力抢修,截至目前,该乡尚有几个村庄通信、电力、道路不通。
预报不及时之辩
“部分乡镇灾害超过1998年,水源乡、小桥镇、龙村乡、东游镇和东峰镇非常严重。”6月13日,建瓯市市长余坚告诉《第一财经日报》。
据该市6月12日完成并向福建省有关领导汇报的《建瓯市抗洪救灾工作情况汇报》,建瓯市城区65%面积受淹,旧城区90%面积受淹,最低洼处水深超过6米,接近50年一遇标准。
据不完全统计,截至12日,全市18个乡镇、街道34.9万人受灾,因灾死亡1人、失踪1人,直接经济损失约16.7亿元。
这次50年一遇的洪水建瓯市一共发出了5份公告。
“有人质问我们为何不直接发出第5号公告,我们是根据雨情水情的适时变化,适时及时准确预报并发出公告。”对于坊间和部分其他机关人员的质疑,建瓯市副市长、防汛指挥部指挥长吴完姬这样解释。
指挥部提交给《第一财经日报》的《关于6·6特大洪水水文发布预报的情况说明》显示了以下预报过程:
直到6月6日16时15分,南平市水文局《洪水紧急警报(第3号)》预计23时水位达104.2米。1分钟后,按104.5米洪水高程防范的“5号”紧急公告发出,启动50年一遇预案。
当时,“洪水已经开始涌进城区许多主要街道,城区部分地区停电,群众已无法收看到电视、收听到广播。”吴完姬说,手机短信通告只有小灵通用户收到,即让街道办事处向辖区逐户通知,并出动宣传车在可行地段发宣传单通报。
到当晚23时48分,建瓯水文站水位达到103.98米,与上述第3号预报内容基本吻合。
南平市水文局“104.2米”的预报提前7.8小时,建瓯市防汛指挥部副指挥长、水利局长傅文贤认为,预报及时准确,符合有关规定,灾害损失已降到最低。
森林覆盖全国第一却洪灾频频
“6·6”大水两天两夜才退出城区。继而建瓯坊间和机关对水灾原因议论四起。
“水口水库回水影响建瓯排水。”
“是不是舍弃建瓯保住下游的福州?”而建瓯市防汛办则认为,河水暴涨的主要原因是上游地区以及建瓯市的强降雨:6月3日20时至8日8时,建阳市降雨337.7毫米,松溪428.4毫米,政和410.7毫米,建瓯437毫米。
地处闽北的建瓯市森林覆盖率以80.05%位居福建第一,此次发生特大水灾城区也受淹的建阳、顺昌等县市亦同为闽北森林大县。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闽北这一全国森林覆盖率最高的区域之一暴发如此大灾?
近年对闽北地区环境变化极为关注的建瓯市教育局系统工会主席兼南平市文联副主席宋恒向《第一财经日报》提出了他的看法。
宋恒指出,1982年建瓯大水6小时退水,1998年约30小时退水,“此次如说与1982年是同样的降雨量、同样的洪峰,退水时间却远长于1982年。”
“直接原因还是长期的农林经济结构导致的对森林资源的过度砍伐攫取,导致大自然的惩罚。”宋恒一针见血地指出。
他指出,经过上世纪80年代初的“暴砍”以及10多年来的无度砍伐,建瓯市的原生态阔叶林99%已经不复存在,“最大的一块只有2000多亩。”此后,单一树种尤其是针叶林占主体,近几年大力开发的锥栗、毛竹虽然为建瓯赢得“中国锥栗之乡”以及“中国竹子之乡”的称号,使绿化面积“表面变大”,实际上水土保持能力非常弱,森林蓄水能力太弱。
宋恒感叹称,1998年是建瓯经济的分水岭,此前建瓯经济在福建省县域经济中排名第一,到2005年,落至省财政转移支付1个亿的境地,乡镇经济负债累累,“比省级贫困县还穷。”
此外,他指出,建瓯市为数众多的企业尤其是千万产值企业都是农林资源消耗型企业,规模日益扩大,经常超标非法购进乱砍滥伐阔叶杂木,“靠山吃山,但现在山已苟延残喘。”
建瓯市林业局党委办主任林欣指出,建瓯森林覆盖率、蓄积率虽是全省第一,但每年采伐量也是全省第一,多达40多万亩的锥栗林致使地表土壤贫瘠、植被覆盖少、水土流失严重,建瓯市已开始控制锥栗和毛竹林的种植面积。
水口水库之过?
林欣和宋恒同时认为,闽北地区过多的水电站也是影响泄洪的主要原因。“顺阳乡百年来没有特大洪水,造了一个坝后,去年大水暴涨。”
他们认为,位于南平下游福州闽清的水口水库对建瓯水灾也有影响。
13日,建瓯市环保局局长陆伍弟接受记者采访时,也基本同意上述观点。
他透露,建瓯南雅镇原本酝酿建设8.1千瓦的水电站,南平市市郊酝酿建设8万千瓦的水电站,现已被福建省喊停。
《第一财经日报》了解到,目前闽北地区仍然存在800多座水库,仅建瓯登记在册的水库就达133座,这还不计其他动工但未完工的几十座水库。
但“水口水库影响说”遭到了建瓯市防汛指挥完部乃至福建省防汛抗旱指挥部的否定,“水口和建瓯水位相差30多米,不可能影响建瓯。”
昨日,曾在闽北邵武工作十几年并任政和县副县长的福建省农业区划研究所所长唐应秋指出,闽北的地形地貌以及雨季冷暖气流交汇导致降雨量大是客观因素,但天然阔叶林的砍伐以及近年造林主要是针叶林,对水土流失造成的危害是人为因素,“水口水库也有一点关系,回水直接到达南平市,山洪暴发后,水位高,泄洪是受影响。”
此外,他指出,闽北普遍20年一遇的防洪堤高度应及时拔高,“标准太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