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额乡村债务谁来埋单

　　一个乡镇干部的苦水折射部分县乡财政扭曲现状

　　最近，在洞庭湖区开展农村调查的记者来到湘北某农业乡找党委书记核实情况，得知他个人为乡镇政府借款40多万元。他出示了一撂单据，有乡镇财政开给他的欠条，也有他向别人借钱的欠款单。

　　这些钱为什么要借给乡镇政府，从哪里借来的，乡镇财政为何如此窘迫艰难？他的叙说，折射出现行县乡财政体制存在的问题，反映了县乡财政体制改革的紧迫性。与乡镇机构改革、农村义务教育体制改革并列，县乡财政体制改革成为以巩固取消农业税成果为目标的农村综合改革"三套车"之一，记者在湖南一些县乡，就此方面的新问题、新思路与新经验进行了采访。

　　一位乡镇干部的艰难诉说

　　我参加工作20多年来一直在乡镇，从普通干部到党委书记干过很多岗位。

　　乡财政欠我的钱第一块是拖欠的工资。2003年开始县财政将工资直接打到我们的卡上，这样才不会被截流。1996年到2002年左右，因为乡镇财政困难，我每年只能领到3个月左右的现金工资。另外，办事的公务费用报不了，也只能由财政开个收据。

　　第二块是借钱给乡镇完成财政税收任务。乡镇每个季度都要完成县里下达的全年财税任务的25%，税源又缺乏，往往靠乡镇干部垫钱。以前乡镇从信用社能借到钱，后来因为负债累累没有信用，借不到钱，除非以乡镇干部个人名义。

　　第三块是借钱交乡镇的电费。农民千家万户的电费难以收上来，电力部门拉闸关电，停一天还可以，但大热天停几天就受不了。乡镇干部只有私人先筹点钱，找电力部门讲很多好话，求他们通电。

　　第四块是调到新地方的"见面礼"。今年年初调到这个乡后，我带了3万元钱借给财政。给"见面礼"是不成文的规矩，领导干部调进来，一般要带1.5万元到3万元过来，为解决财政困难做点贡献。

　　拆东墙补西墙，我借给财政的钱，绝大部分是从10多个亲戚朋友和战友处借来的。为还账的事，堂姐跟我闹翻了。1997年我调到另一个乡当副乡长，一个债主催我还钱，我只得找堂姐借了2.8万元钱还账。承诺3年把钱还给堂姐，到现在还没有还清。

　　乡财政欠干部的钱，也不止我一人，比较普遍。现在全乡负债750万元，基本上没有资金来源还债。过年前政府院内到处是来讨债的人，最多时有200人。

　　国家取消农业税，减轻了农民的负担。乡镇干部现在承担着实在难以承受的工商税任务，我们盼望也能够像农民一样甩掉包袱。今年我们乡接到县政府下达的工商税征收任务是116万元，比去年增长14%，任务逐年加码，去年比前年增长比例是10%。但事实上我们是农业乡，工商税源实际不足3万元。

　　缺口这么大，也能够完成，靠违法到外面买税。年初我们给干部下达买税的任务，我和主任要完成10万元，副书记、副主任、站所长2至4万元，一般干部5000至1万元。买税的对象主要是外地的建筑老板，最远的有武汉、浙江。我们平常想方设法和他们搞好关系，让他到我们这里开税，反正税票都一样，还税证也一样。

　　为了买来税，各地的乡镇干部互相竞争，老板就使劲把实交税金砍低。开了税票后，前两年老板只给我们一半的税款，现在最低降到了30%。打个比方说，老板本来要交10万元税，只交3万元。这种做法实际在挖国家的墙角，流失税收。

　　即使只拿到30%的税款，这对乡镇干部还是有利。因为税收任务完不成，我这个负责人就要被一票否决。如果完成了，那么县政府从我们上缴的116万任务中扣除约60万元的包干基数和5%的调节基金后，余下的返还，工资和运转经费就靠这笔钱。

　　县乡财政扭曲并非个别现象

　　从记者的调查看，这位乡党委书记反映的问题不是个别现象，在湖南乃至更多地区带有普遍性。以"买税"为例，在长沙市最近查处的一起涉及多个省份的特大假增值税发票案中，上万本假发票及假完税证的最大买主就是乡镇政府。

　　2002年湖南省实施税费改革后，地方政府财政压力加大，经济欠发达地区县、乡之间财政分配矛盾尤为突出。由于县一级财力本身捉襟见肘，不仅不能向乡镇"输血"，相反还要不断向乡镇伸手。

　　据记者调查了解，目前湖南省县乡实施的财政包干制一般由县级政府在年初根据前一年税收任务向乡镇下达税收增长指标，年终超过指标的全额返还，达不到指标的乡镇非但工资和运转经费要倒扣，还将在年终考核中"一票否决"。这种机制造成"谁超额多，谁返还多"的局面。乡镇为了争取更多的税收返还，便想方设法创造税收"高增长"，甚至不惜"买税"。

　　洞庭湖区一些基层干部告诉记者，由于税收压力逐年加大，基层干部的主要精力已由过去的"三要"(要钱、要粮、要命)变为现在的"协税"。完成税收增长任务成为凌驾一切的中心工作，而基层乡镇在实现政府自身职能转变，加强基层民主建设等方面却停滞不前，造成农民所思与干部所为脱节，农村干群关系日益疏远。

　　汨罗市一位党委书记则认为，要挤压基层税收"水分"关键是要根据乡镇经济发展实际水平实行"按实征收"。肆意降低招商引资门槛以及"买税"事实上造成了国家税收的巨额流失，"与其靠'买税'来维持农村掺有'水分'的税收高增长，不如让这些税收继续留在城市，然后国家通过以城补乡，加大转移支付力度来解决乡镇财政危机"。

　　南洞庭湖区的沅江市，是湖南省目前唯一的农村综合配套改革试点市。这个市县乡财政体制改革第一个动作，就是实事求是核定乡镇经济发展水平和财政自给能力，重新确定各乡镇收支基数和市乡分成比例，从2006年1月起一定5年不变，促使乡镇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发展经济，培植财源上来。此外，全面实行"乡财乡用市管"，规范乡镇财政管理，据测算仅此一年可节约行政成本1500万元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