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河南农民收养过的日本老兵石田东四郎(右)。(图/人民日报孙东民摄)
秋田县居本州北端,西临日本海。前往秋田时正值层林尽染的深秋时节,但我的秋田之行非为观林泉之美,而是探访一位原日本伤兵。日本侵华战争不仅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也使日本人民深受其害。同时还在中日间演绎出无数传奇故事,河南省南召县太山庙镇梁沟村的农民孙邦俊一家照料失去记忆的聋哑日本伤兵石田东四郎47年,就是其中之一。石田的故乡在秋田县增田町。1993年6月石田以81岁之身,在孙邦俊的儿子孙保杰陪同下回到离别56年的故乡。
如今,石田已是93岁高龄,在78岁的妹妹照子搀扶下来到我投宿的“林旅馆”。在榻榻米席上坐定后,我拿出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为纪念中日战后关系60年编辑出版的《共筑和平与繁荣》画册给石田老人看,当翻到记载着这位日本伤兵与中国农民半个世纪交往的画页时,原来毫无表情的老人立即“噢!”了一声,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指向画册注视良久,他认出了里面有他以及孙保杰一家人的照片。当明白我要把画册送给他时,老人立时抱在胸前,摆好姿势让我拍照。老人的日常生活仍不能自理,白天住在附近的养老院,晚上被接回妹妹家。石田在战争中头部负伤失去记忆,据说石田回国后,医务人员虽曾多方设法使他恢复记忆,无奈医疗乏术。
石田生于1912年,在家中排行老六。妹妹回忆,石田在家时是位体谅人、很顾家的兄长,是军国主义的风潮把他推向战场。1936年石田入伍被派往中国大陆,第二年作为谍报员进驻河南封丘一带。从1937年到1945年,石田整整在中国活动8年,战后被抛弃在河南。家乡的人认定他早已殒命沙场。
1946年秋,河南南召县农民孙邦俊在街头遇到了乞丐模样的石田,出于同情,将他领回自己家。从此,这个中国普通农民一家承担起收养照料敌国士兵的责任。面对周围乡邻出于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而产生的不理解,克服经济拮据带来的家境困难,孙邦俊一家对“老日”的养护数十年如一日。后来村里人对“老日”慢慢有了认同,遇到发放救济以及分自留地时都有“老日”一份,政府也破例为石田上了户口。中国农民的博爱胸怀,超越了时空国界。
帮助“老日”找到亲人回国,是孙邦俊的愿望。上世纪60年代初他在患病弥留之际,嘱咐儿子保杰一定要照顾好日本大叔,日后有机会帮他找到亲人。保杰把父亲的叮嘱放在了心里,中日邦交正常化以后两国交往频繁,他多次向当地政府、中国红十字会等部门投书。1989年日本伤兵找寻亲人的消息传到日本,在各方协助下,1993年经过血液鉴定证实“老日”就是从秋田县入伍的士兵石田东四郎。当年6月,石田终于回到离别50多年的家乡,其弟小十郎寄到孙家的感谢信中说:“您一家三代以人道精神收养和救助石田东四郎,我哥哥九死一生,遇上您全家是他的幸运,不然早就命赴黄泉……”
“以史为鉴,面向未来”,中国人对于中日间的恩怨总愿意向前看。当年孙邦俊在收留这个伤兵时对老伴说:“日本鬼子是可恨,但这个伤兵也是受害者,如果没人管他肯定会饿死,不能这样做。”对这个被驱赶到中国战场的老兵、一个失去记忆的老人,已不可能从他口中知道些什么,但这次秋田之行令我内心有些复杂,因为就在日本战败前夕,秋田县曾发生过震惊世人的“花冈事件”:1945年夏天,被强虏到秋田的数百名中国劳工因不堪忍受非人折磨奋起反抗,有百多名劳工遭到杀害。花冈事件与日本伤兵故事的强烈对比,更显军国主义可憎,友好睦邻可贵。
中国农民与日本伤兵的故事并没有因石田在故乡安度晚年画上句号。增田町村民感谢中国农民的救助,与太山庙镇两相结好。为支援太山庙镇的经济建设,在日本发起过募捐活动。增田町是苹果名产地,町里先后捐赠600万日元在南召县建起了种植药草、柿子、苹果的“中日友好太(太山庙镇)增(增田町)植物园”,还把南召县的青年人请到町里参加技术研修。曾当过20年町长的石山米男在给太山庙镇的感谢信中赞扬河南的农民“至诚通天”,说石田能奇迹般返乡,“全系孙氏一家47年的精心照料和全村人民的博爱精神所赐。”日本伤兵与中国农民,这份近半个世纪结下的情感,将在中日交流史中永远为人记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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