叼着幼仔的娅娅小心活动◎图片来源网络

　　刚当上妈妈的大熊猫娅娅，守着幼仔不敢轻易入睡◎供图/IC

　　9月7日，北青网等网络媒体转载了重庆某报的《大熊猫压死小幼仔流下伤心泪》一文，报道称“重庆动物园里初产幼仔的大熊猫娅娅，不慎将幼仔压死，得知此事后的娅娅伤心地流出了眼泪”。但据专业人士介绍，大熊猫虽与人类同为哺乳动物，但并未出现因伤心而落泪的现象。大熊猫流眼泪通常是因为受到外部刺激，感觉到疼痛的一种生理现象。

　　记者在对这篇文章进行核实的同时，发现该文还存在其他若干失实之处。

　　疑问一：记者是否在现场？现场到底有多少人？消息源是怎么来的？

　　报道者陈某回忆9月7日采访经历时说，大熊猫幼仔生出来之后，有个危险期，当时熊猫馆是不能进去的，“7日那天下午1点多我到的熊猫馆，但我们只能在外围了解情况。下午2：30左右，郭伟馆长出来，跟我们说发生了一点意外，人为没有办法干预的意外，大熊猫妈妈把大熊猫幼仔压死了。”

　　随后我们进去了，看到他们把已死的幼仔取出来，熊猫馆有一个供人参观的场地，有熊猫喝水的池子，下面是草坪，上面是游人参观的地方，他们在上面搭了一个棚子。然后那只大熊猫娅娅，正拿鼻子到处闻、到处找(幼仔)。

　　当时他们很忙，我们就东问一句，西问一句，和郭馆长还有几个饲养员断断续续地进行采访。在前后两次的对话中，陈某曾告诉过记者，当时还有同城的其他媒体，但后来他又告诉记者，“这篇报道其实也算是我的独家了，早在娅娅怀孕时，我就知道消息了，而他们还没确定。”至于是谁报的料，陈不肯多谈。

　　于是出现了这样的报道：虽然为娅娅母子忙碌了两天两夜，但是下午见小幼仔离去后，熊猫馆10多个饲养员都难过得没吃晚饭。

　　对于报道中的这个说法，“我们熊猫馆人手很少，只有五六个人。大熊猫娅娅产仔嘛，我们都关心它，要24小时监控，大家就分配了一下，轮流值班。”熊猫馆饲养员冉歧富告诉记者。

　　“当时出事的时候，只有我们四个人在场，我、钟华和另外两个饲养员。”郭伟说。

　　疑问二：既然饲养员24小时都在监护，大熊猫压死幼仔时为什么没去救？幼仔到底是怎么死的？

　　根据陈某报道中的一段描述：不幸的事情就在随后发生，因为挤压，体重仅90多克的小幼仔心脏、肝脏等多个要害部位破裂，它的小身体开始从母亲的臂弯中轻轻滑落。24小时不停守护的饲养员见状，迅速靠近还在熟睡的娅娅，轻轻捧起小幼仔，但事发突然，小幼仔再也无法重新呼吸。而这段描写，记者调查发现，它与当时的情形也不相符。

　　9月7日下午2点时，当日值中班(从12：00—14：00)的熊猫馆饲养员冉歧富发现，一直靠着运动场上大石头、没有睡觉的大熊猫娅娅坚持不住了，已处于半睡眠状态了。但幼仔已经从娅娅的前肢之间滑落，而后，娅娅的身子也往幼仔掉落的方向倒去，压住了幼仔。

　　冉歧富赶紧喊来郭伟馆长和其他几个饲养员，大家想喊醒娅娅，大声叫唤，但娅娅没有醒过来。但是人下去后，却惊醒了娅娅。它向饲养员扑过来，开始用前肢抓饲养员，想咬人。“平时娅娅和饲养员很亲密，会和饲养员追逐着玩耍。”当时馆里的饲养员也不敢靠近，只有拿棍子把它赶走。

　　“娅娅挪动之后，这个时候，幼仔都变成紫色了，没动。我们要去拿小仔，娅娅又不愿意，把幼仔一直抱在怀里，直到我们拿水盆喂它喝水引开它，才把幼仔取走。”郭伟回忆说，从事发到现场救援大概花了十多分钟，但是没有救活幼仔。“娅娅第一次当妈妈，特别紧张，50多个小时都没睡觉了(其间有偶尔的打盹)，它一躺下去，我们就觉得姿态不太好，压得太紧，想让它挪挪位子。但是来不及了。”郭说，给压死的幼仔称了称重，90克多一些，而大熊猫娅娅的自重达99公斤。

　　9月11日，陈某再次聊起此事时，对于当天是否亲眼所见“饲养员从大熊猫娅娅身边拿走了幼仔”，陈的答案有变：“工作人员没有给我们看死去的幼仔，他们说没有多大的参观价值，只是用作研究”。当时陈军看到的情形是，饲养员已将死去的幼仔从员工通道运走。

　　疑问三：大熊猫哭了没哭？眼中含着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在该文中，又出现了一处令人费解的内容：十分钟后娅娅醒了，它习惯性地双手往上托，但怀中空空如也。它急得满园子到处闻，找了好几圈后，才重新坐回遮雨棚中。当饲养员呼唤它时，娅娅绝望地抬起满是泪水的双眼，随后痛苦地耷拉下头。

　　对于这段描述，记者询问陈某，他磕磕巴巴地说：“就是说，当时他们有，就是说，她们工作人员他们说熊猫，怎么说勒，就是类似人的情感，它的泪腺是没有人这么发达的，靠近它的那个饲养员，可能是他自己的心情比较悲伤嘛，他就说，这个(熊猫)的眼圈要比平常看起来要红，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就比较，眼睛那个地方有那个水，熊猫它是很久没有休息了，眼球看起来是通红的，大概是这个样子”。

　　对于“娅娅找不到幼仔，是不是哭了？”馆长郭伟反问道，“它没有哭啊，它怎么会哭呢？”郭介绍说，就算大熊猫死了幼仔、找不见了幼仔都是不会哭的。“工作人员都没有看到熊猫哭，怎么会给他讲哭了呢？他们(记者)看都没来看，就打电话问了问。”

　　“那您认识重庆某报的记者陈某吗？”“嗯，认识。我们(重庆)的新闻媒体比较多嘛！是相互听的吧”。

　　对于“雨水掉进熊猫眼睛，而误以为是流泪”的说法，郭伟则十分肯定地说，“那里没有雨水，上面有东西遮蔽的。”

　　饲养员冉歧富则告诉记者，拿走已被压死的幼仔后，大熊猫娅娅四处寻找幼仔，失去幼仔后，娅娅几乎把熊猫运动场地的草皮都给翻遍了。“娅娅的叫声听起来挺凄凉，也可能它哭了，娅娅的眼圈又是黑的。”但冉歧富本人并没有看到娅娅流眼泪，因为当时“远距离观察”，他也很肯定自己没有对记者说过“娅娅流眼泪”的话。

　　“记者当天打的电话，我们跟他们说，小仔被压死了。然后他们过来了，但是他们没有看见(现场)”。冉似乎奇怪记者提起“大熊猫是否可能淋到雨”的问题，“当天没有下雨，我们熊猫馆是封闭的啊！不会出现雨水掉到大熊猫眼窝里的现象。”

　　疑问四：大熊猫会不会悲伤，会不会哭？在何种条件下才会流泪？

　　大熊猫真的有可能和人类一样，因悲伤而流泪吗？

　　“从未见过大熊猫会因失去幼仔悲伤而流泪”，从业20多年的四川卧龙大熊猫保护区的汤纯香总工程师坦言，电话那端传来轻微的笑声。

　　汤总介绍说，大熊猫不会像人类一样，在悲伤的时候哭泣啊，不过大熊猫的确有泪腺，也会流眼泪。大熊猫流眼泪通常是在脸部受伤、麻醉、眼部干涩、掉了沙子等外界刺激时发生，这只是动物的生理反应。

　　而记者在询问了多位熊猫专家之后，他们表示，在观察大熊猫的习性中，似乎没有悲伤一说。大熊猫也会有七情六欲，但不能以人类的眼光来衡量。

　　专家介绍说，大熊猫幼仔的存活率本来就不高，物竞天择。通常大熊猫不见了幼仔，会四处寻找，这时候的大熊猫不易接近，对接近它的非同类不太友好。一般不会带仔的大熊猫，会对幼仔的叫声表现出比较焦虑的动作，如手脚无措，走来走去。一般幼仔真的死了，大熊猫反倒没有什么事了。它不会像猴子一样，把死尸抱在手里头，不愿意扔掉。

　　对于大熊猫来讲，它们表达情感，一是兴奋，二是愤怒，三是恐惧(对大多数动物来讲也是如此)。比如说兴奋时，跟人追逐啊；它遇到了不可知的危险时就会恐惧，会躲、逃跑，有时候，它会吓你啊。

　　“至于伤心，掺杂了太多的人类情感。”

　　疑问五：文章算拟人化描写还是失实报道？

　　那这篇报道是不是也掺杂了人类情感，做了拟人化的描写，失去了新闻报道的真实性？针对这个问题，记者委婉地询问了采写了《大熊猫压死幼仔伤心流泪》的陈某。

　　“你刚说，饲养员并没有说熊猫娅娅在寻找幼仔的时候哭了，对大熊猫娅娅的描写中是不是掺杂了人的情感，将它拟人化了？”

　　陈某认为，自己并未作拟人化描写，“主要是他们饲养员，他们每天都要对大熊猫的一举一动、粪便等作记录的，这个一日三餐，他们都要做研究的，可能我们在了解的时候，就是根据他们当时的描述，我们当时没有办法进去，可能他们作了这个处理。”

　　“你没看到现场，那现场是郭馆长跟你说的？”

　　陈某告诉记者，“当时他们(熊猫馆饲养员)很忙，我们主动东问一句，西问一句，和郭馆长还有几个饲养员断断续续进行的采访。”

　　“那主要是谁跟你描述的？”

　　“钟华是主要负责的。她介绍的比较多些。”

　　陈某坚持说，关于大熊猫娅娅伤心得流下眼泪，“就是饲养员说的，看起来好像是那种泪水流出来的感觉，差不多那种感觉。因为几十个小时没有睡觉，是一个方面；另外就是饲养员比较悲伤，看起来像是在流泪，可以说是流泪拉。只不过不是很明显”。

　　陈某建议说，如果记者要追踪报道，也可写明“娅娅因伤心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