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羁押的程红旗

徐志彪、薛玉斌的判决书

　　

　　庭审现场

　　药剂科主任抱怨处在“风口浪尖”上，医药销售代表声称卖药处处得花钱，患者为“看病贵、看病难”发愁……请看江苏淮安医药购销领域系列商业贿赂案调查——

　　受贿人民币19万余元、美金2000元、购物券1600元，日前，江苏省淮安市第一人民医院药剂科原主任程红旗被该市淮阴区法院一审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随着这起案件的审理完毕，淮安市检察机关从2005年下半年开展的医疗卫生系统商业贿赂专项整治活动取得初步成效。

　　在这次专项活动中，有10人被检察机关立案查处，20余人受到党政纪处分，涉及到的医护人员则更多。进入司法程序的10起案件，有5起发生在药品、药械购销领域，其中尤为典型的是淮安市第一人民医院药剂科原主任程红旗、淮安市第一人民医院分院药剂科原主任薛玉斌、淮安市第二人民医院药剂科原主任徐志彪3起受贿案。

　　药剂科主任的抱怨

　　认为致使自己“落难”的祸端，是药剂部门处在“风口浪尖”上

　　记者初见程红旗，是在2005年9月20日，此时距其被立案侦查已有两个多月。程红旗一脸的儒雅气质，言谈举止透着平和。在与记者交谈的过程中，他的表情异常平静，洞察不出丝毫前途未卜的焦躁与不安。只是在说到“处在药剂科那样的‘风口浪尖’上，我早就预料到迟早会出事”时，他的眼神中才掠过一丝懊恼的神色。

　　淮安市清河区检察院查明，程红旗在任淮安市第一人民医院药剂科副主任、主任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受贿20多万元，涉案金额在清河区检察院查处的几起医疗卫生系统商业贿赂案件中是数一数二的。

　　与程红旗有相似境遇的，还有淮安市第一人民医院分院药剂科原主任薛玉斌和淮安市第二人民医院药剂科原主任徐志彪。三人被检察机关传讯的时间前后不超过一个月。有趣的是，这二人的说法与程红旗几乎如出一辙——致使自己“落难”的祸端，皆为药剂部门处在“风口浪尖”上。

　　检察机关的侦查卷宗显示，程红旗、薛玉斌、徐志彪都是在淮安的医药购销领域“养肥”自己的。经查，三人利用负责医院药品采购的职务之便，先后多次收受医药销售代表所送财物折合人民币数万元至数十万元不等。今年3月28日，薛玉斌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零六个月；6月7日，徐志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三年。

　　“医药购销‘黑幕’，让人触目惊心！”淮阴区法院刑事庭的一名法官向记者介绍说。

　　记者了解到，从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个体医药销售代表开始进入淮安医药购销市场，经过十多年的孕育与发展，淮安医药购销市场的潜力是惊人的。以淮安市第一人民医院为例，近三年来该院平均每年购进的药品有2000多种，年业务量在9000万元左右。而与该医院保持业务往来的药品直销单位共有50多家，业务代表有200多人。

　　不用说，竞争是异常激烈的。掌控药品采购大权的药剂科主任自然成了医药销售代表争相献媚的目标。在献媚的众多载体中，金钱无疑是最实惠和最具诱惑力的。目标锁定后，各路医药销售代表挖空心思和药剂科主任们接近，混熟了便开始“炮轰”。干脆点的直接送“红包”，含蓄点的则拿回扣做挡箭牌，再含蓄点的就送些名贵烟酒等礼品联络感情。一场持续十多年的争夺战在淮安医药购销市场打响了。

　　“送的人实在太多了，挡都挡不住。前几年我就提出要调离药剂部门，可惜没调成，要不然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了。”面对记者，薛玉斌煞是委屈，恨不得时光真能倒流。

　　医药销售代表的苦衷

　　除了“门槛费”，还有“处方费”，要想维持长久业务关系就得送钱

　　个体医药销售代表渗入淮安的药品(药械)购销市场，在药品(药械)生产厂家、总经销、销售代表、医院(药剂科主任、医生)之间逐渐形成了一条药品生产、流通与耗材市场的利益链。在这条利益链上，各方环环相扣、休戚与共，靠着异化的药品市场规律分享利益。医药购销领域的商业贿赂究其实质，充其量仅仅是医院这一药品耗材方享受利益分成的手段。

　　在行贿人的名单中，原广东省珠海市某医药公司驻淮安销售代表小李显得格外惹眼。小李自1997年开始代理药品销售，先后任深圳某医药公司和珠海某医药公司驻淮安销售代表。因看中医药销售代理的丰厚利润，2005年初小李干脆辞去珠海医药公司的销售代表职务，自己单干。小李代理过的药品有“头孢他啶”和“血塞通冻干粉”等众多品种，销售网络遍布淮安市各大医院，以及部分县(区)医院。“中秋、春节前夕，是我最忙的时候，我开着私家车挨个给各大医院的药剂科主任送‘红包’，少则几千元，多则上万元。”据小李交代，他有时送到药剂科主任的家里，有时送到办公室，有时甚至就在下班路上“成交”。每次都是简单地寒暄几句，然后递上“红包”，彼此心照不宣。

　　医药销售代表小张也是个药品销售“大户”，生意做大了出手也便阔绰，在2002年至2005年，据检察机关查证，他仅向程红旗就先后20多次行贿7万多元。

　　在淮安市内几家医院中，第一人民医院分院效益较低，用药量较之第一人民医院、第二人民医院也少了很多，但药剂科主任薛玉斌的“人气”却丝毫不减。据其在纪检部门交代，担任药剂科主任几年间他共收受70多名医药销售代表所送财物近20万元。

　　“新药要想进入‘门槛’，必须得送钱。” “做药品的人太多了，人家都在送，我不送不行。”“我们也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在夹缝中求发展。”办案中，检察官接触到的每一名行贿人，几乎都要大倒一番“苦水”。

　　然而，医药销售代表一番心机解决的仅仅是让自己代理的药品跨进医院“门槛”的问题。代表们给了“门槛费”，并非万事大吉坐等收成。“药品虽然进入了医院，但要想长期销售，也要靠关系来维持，还得送钱。”销售代表诉苦不迭。

　　到此为止，药品的“进口”问题总算解决。办案过程中，医药销售代表口中吐出的另一新鲜名词“处方费”，引起了办案人员的警觉。

　　据一些医药销售代表交代，其代理成本中除了用来打开“院门”的“门槛费”和“关系费”外，还有一笔很重要的开支——“处方费”。“处方费”说白了就是给医生的回扣，数额多少根据医生处方中的药品数量提成，比例至少在药品价格的10%以上。据一位业内人士透露，有的药品向医院销售，回扣、返利高达30%，一些重点科室的重点医生每月仅拿药品回扣就达万元。

　　处方与回扣挂钩，医生下笔自然“留神”。药品“出口”畅通了，“入口”自然通畅。销售代表的用心委实良苦！

　　调查发现，“处方费”遍布众多业务科室，染手的医师不计其数。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因“处方费”是医师根据其提供的技术性服务获取的劳务收入，还是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在刑法学界颇具争议，因此难以追究医生的刑事责任，有待有关部门下一步出台司法解释。

　　病人为黑色交易买单

　　要根治“看病贵、看病难”顽疾，根本上要从医疗管理体制上动刀

　　“药品从生产厂家出手开始，经过总经销、销售代表、药剂科主任、医生等环节，到病人手中的时候，零售价已经翻了连销售代表都不敢想象的倍数。”淮阴区法院参与审理淮安医药购销商业贿赂系列案件的一名法官说。

　　据这名法官透露，医药市场单价数十元甚至上百元的药品，成本往往只有几元钱。抗生素堪称当前医药市场的“暴利之最”，利润率高达20倍。一种药品从生产厂家到患者手中至少要经过6至9个环节，其中获益最大的是医院和医生。

　　据一位办案检察官介绍，医药购销领域的商业贿赂危害主要表现在：严重腐蚀了医疗卫生队伍；质次价高甚至假冒伪劣的药品和医疗器械混迹于医疗市场，导致医药服务价格不断攀升；一些医务人员为获得回扣、提成，滥用某些药品和高值耗材，既损害患者健康，又加重患者经济负担。

　　“看病难、看病贵”目前已经成了带有普遍性的社会问题。2005年12月，卫生部公布的《第三次国家卫生服务调查主要结果》显示，医药卫生开销成为我国继家庭食物、教育支出后的第三大消费，48.9%的居民生了病不敢就医。就医的患者中，经诊断住院治疗却不敢住院的也达到了29.6%。这是卫生部统计的全国性数据。据淮安市卫生局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介绍，在淮安这组数据则更不乐观。

　　一位办案检察官认为，揭开淮安医药购销黑幕，探究群众“看病贵、看病难”症结，药品耗材高、中转环节多无疑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病因，但根子却在淮安现行的医疗管理体制，即多年来一直推行的“以药养医”政策。上个世纪90年代初，国家推行的新药品种还比较少，那时试用新药按规定给临床大夫3%至5%的“观察费”。这是医生收入与药品使用挂钩的开始，也是淮安医疗卫生行业“以药养医”政策的渊源。

　　医院运作费用通常由政府财政补贴、医院技术劳务所得和药品利润三部分组成。淮安是出了名的穷财政，政府历年对医疗卫生的财政补贴极少，仅占百分之几。而目前淮安医生的技术劳务费也没有得到很好的体现。如每完成一例手术，手术费只占总医疗费用的1／7至1／5。医院要维持运转，势必要在药品利润上“下工夫”。此为其一。

　　其二，医生的收入状况使“以药养医”成为现实和可能。据了解，淮安市第二人民医院的一位主任医师的账面工资收入不到2000元，其他几家医院的医生收入也大体维持在这个水平，与其提供的技术劳务价值远远不相适应，“红包”、回扣难免乘虚而入。而这些灰色收入最终要打入药品的价格。

　　其三，巨额的基建投入加剧了“以药养医”政策的推行。近几年，淮安市第一人民医院、第二人民医院先后盖起了门诊大楼，总投资额超亿元，市、县的其他许多医院也在不断加大基建投入。这部分负担绝大部分也要通过药品这一中转站转嫁到病人身上。

　　因此，要解决群众“看病贵、看病难”问题，最主要的是要加大打击医药购销领域的商业贿赂力度，整肃医药市场。这虽说是“治标”措施，也是必要的。同时，要改革医疗体制，从根本上动摇“以药养医”的根基。一方面政府要加大财政补贴力度，另一方面医院自身要采取有效措施，逐步提高医生技术劳务所得，实行“以技养医”。记者欣喜地了解到，今年以来，淮安市几家大医院大幅降低药品价格，正试图走出一条“以技养医”的路子。

　　“不管是治标还是治本，政府总是责无旁贷的。”办案检察官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