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罪状供认不讳的曹辉
案情示意图
文建刚追悼会现场
文建刚的一处房产
口述:《中国青年报》驻贵阳站记者唐勇林《新闻晨报》记者杜琛
11月27日,家产超千万的贵州兴仁县县长文建刚一家五口及保姆六人惨遭杀害。文建刚夫妇和文的四姐、保姆的尸体横陈客厅;岳母和小儿子的尸体在三楼卧室,4岁的小孩脑壳变形,脑浆浸湿了衬衣。凶手的残忍令人震惊。
12月3日下午,包括7名公安部一流专家、省公安厅20多名各类专家组成的专案组宣称破案,曾因流氓罪获刑17年的本县人曹辉实施了杀戮,目的是劫财。
消息传出,舆论哗然,不论是被害人还是“施害人”的家属,都不认可这个结果。
县长为什么会惨遭灭门?曹辉是被买凶杀人还是入室劫财?一个人能够连杀六人而不惊动邻居吗?舆论认为该案疑点重重,当地官方除了500字的新闻发布之后,对于疑问不做任何回应。
《中国青年报》记者唐勇林向本报透露,在写完《贵州县长灭门案背后的猜想空间》之后,他主动地选择忘记一些东西,因为整个采访过程太压抑,连绵阴雨也让人心情郁闷。
上海《新闻晨报》的记者杜琛,则向记者讲述了12月3日至4日,他和《成都商报》、《广州日报》的两位记者在采访犯罪嫌疑人曹辉家属之后,被当地警方扣留一段时间的患难经历。
“我居然对两次新闻发布会充满期待”
◎脸谱◎
唐勇林,2004年毕业于南开大学数学系,当年进入《中国青年报》。现为该报贵州站记者。
◎声音◎
六天五夜的采访,感觉最深的是遗憾——无论是文建刚一家及保姆的被害,还是相关部门对这一事件的态度,都令人遗憾。
传说中的“新闻发布会”成了“封口会”
11月28日的下午,有读者打电话到我们报社,说兴仁县长一家遭遇灭门惨案,让我们过去采访。我马上打电话就给贵州省公安厅,咨询相关事宜,但一直没有给回音。我等不及了,就立刻直赴兴仁。
到了兴仁才知道,虽然遇害的文建刚是兴仁县长,但他是在70多公里外的兴义市的家中遇害的。兴义市是黔西南州的州府所在地,兴仁是该州下辖的一个县。于是,我又赶紧前往兴义。
到兴义后,我又立刻采访州、市两级公安机关,询问案情进展。但是,他们除了告知,将会在近两天召开新闻发布会之外,并不愿意向我透露任何情况。
说实话,当时我听到他们要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消息还是很高兴的,觉得当地的公安部门还是挺开明的,与其让小道消息在坊间和网络飞短流长,还不如以一种公开的方式让谣言止于公开。
有这个好消息垫底之后,我顿觉欣慰。
去兴仁、兴义两地,我听到一些当地人对文建刚的一些议论,我就想:文建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会遭遇如此命运?
就在我打算一个个去寻找并访问这些知情人时,11月30日,传说中的“新闻发布会”召开了。会议是由黔西南州的一个副书记主持的,州直各机关单位都有人参加,100多人吧,就在我住的盘江宾馆餐厅的二楼会议室召开。
哪知,这竟是个封口会——要求州直各机关干部不要议论此事,一切都要以新华社通稿为统一口径。可是那时候,新华社的通稿除了用不到200字的篇幅介绍了事件的发生,已经成立了公安部专家领衔的专案组之外,没有任何更多的细节,更谈不上对民间和网络上人们的各种疑问的回答。
当时,我就明白:要想从官方、官员这边了解到情况,已经不可能了。
第二次“新闻发布会”让《侦破记》流产
12月2日下午,一位朋友向我透露,警方可能将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案件告破。听到这个消息,我这么些天的无奈又退却了很多,心中又充满期待,也许可以好好利用这个新闻发布会,把案件告破的来龙去脉好好采采。
新闻发布会定在下午3时在黔山宾馆举行,下午2点左右,就有其他媒体的记者给我发短信,问我为什么还不去,早做准备。当时到场的媒体记者应该有20多家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大家都准备了很多问题等着在发布会上求解。
发布会之前的准备工作很简短,只有10多分钟,公安部的专家、省公安厅成员、当地官员、警方人员一一上台坐定,黔西南州公安局局长白平拿出一张纸念了5分钟左右,这张纸的内容就是后来新华社通稿的内容,大约500多字。念完之后,新闻发布会结束,一干人等就势离开,根本没准备记者问答环节,只是告诉大家,嫌犯已经抓住,是入世抢劫后逃遁。至于抢了多少,为什么抢,怎么杀人,这些细节,对不起,无可奉告,一堆的记者抓了瞎。我的那个《侦破记》也只能放弃。
说实话,我并没觉得有多生气。这种事情,很正常,就不告诉你,你能怎样?只不过,我会觉得自己比较奇怪,居然两次,我都对所谓新闻发布会充满期望。
文建刚死了一次又在网上被杀了无数次
很多原先列入采访计划中的人都是当地的公职人员,打电话联系采访,要么说我打错了,要么说要我直接找宣传部门,也有人很坦率地告诉我,不能接受采访,几乎每一个我试图联系的官员都没有给予回答。
直接去找本人,也多是避而不见。我去文生前工作过的汽车运输公司找一经理采访时,因为不认识他,就被他当面指到错误的房间,后来别人告诉我,才知道自己被他“晃点”了。
到我离开时止,文在官场的同事、警方这些核心消息源都保持沉默。那个时候,采访是陷入一种尴尬境地的,人都在那,你都可以去问,但是没有人会回答你。
惨绝人寰的灭门案尽管告破,议论却没有停止,没有一个声音能够很好地回答各种层出不穷的疑问。就像一位学者的评论:文建刚死了一次,又在网上被杀了无数回。
“生平第一次被警察带去问话作笔录”
◎脸谱◎
杜琛,《新闻晨报》特稿记者。南昌大学毕业后,参加过很多重大新闻事件报道,全国最早报道马家爵:《一个大学生屠夫的成长》。
◎声音◎
在震惊全国的灭门案的报道中,我做了一个记者应该做的,虽然经历一些意外,但这是职业记者都能够面对的。
发布会后有记者被带走
12月3日下午3时,当地警方在兴义黔山宾馆的新闻发布会结束,这个不到5分钟的新闻发布会,给出了下一段我的采访目标:犯罪嫌疑人曹辉到底是个什么人?他为什么会灭文建刚一家?
我以一个职业记者的敏感意识到,我要立即赶赴80公里外的兴仁县城,寻找凶手曹辉的亲友,揭开这个杀手真实的面纱。很奇怪,当时现场有不少记者,最后真正不约而同想着立刻动身去找曹辉家人进行采访的就是我、《成都商报》记者龙灿、《广州日报》记者柯学东三个人。
后来,听龙灿说,刚下楼,他看见《云南都市时报》的3个同行在与一群陌生人争执。
几分钟后,三个记者被分开,带上了3辆汽车,驶出了宾馆。他感觉不妙,上前询问。一个自称是公安的人告诉他,他们要找这几个记者了解情况。
我们来不及细想,立刻打的,奔波了一小时,赶到了兴仁。这时候天已擦黑,还下着小雨。感觉非常阴冷。在警方公布的片区,费尽了周折,我们终于找到了曹辉的家。
其实,曹辉的家与县长文建刚工作的县政府大院仅一墙之隔,对面则是兴仁县公安局。
警方用计让我们自投罗网
曹辉的母亲和哥哥接受了我们1个小时左右的采访,还把曹辉的一些生活照片提供给我们。晚10点多,我最后一个写完稿子,并从网吧发回报社,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天只中午吃了点东西。
12月4日是龙灿35岁生日,我们想着回到兴义好好喝上一杯。
正准备动身,柯学东接到曹辉的哥哥的电话,称说老人气病了。想着老人当天一知道儿子杀人的消息,就接受采访,我们有一些愧疚,当即买了一箱苹果,赶到曹家慰问。
敲开门,看到曹辉的妈妈好好地坐着,没有任何病痛的样子。他们旁边有三个陌生男人,其中一个站起来说,“我们是兴仁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有些情况想向你们了解一下,请跟我们走。”语气很礼貌,但没给我们拒绝的余地,就把我们带到了离曹辉家10米开外的县公安局。
搭档在警察面前装不认识
到公安局,他们说领导会找我们问些情况,但等了约40分钟,都没人来找。我们三人被带上2辆警车,开往兴义。当时,我还想,免费送我们回去,可省200元打的费,划算。
凌晨1时许,警车直接开进了兴义市公安局,我们被带进刑警大队,几个警察开始分开询问,做笔录。问我们来自何方,姓名,身份证号码,为谁工作,何时到兴义,住何处,线索从何而来。采访了谁、写了什么报道……
一个多小时后,警察见问不出什么东西,便让我在笔录材料上签字盖手印,放我走了。
警察们要我和龙灿赶紧离开,但《广州日报》的柯学东一直没有出来。在与警方的交涉中,我们强调,如果记者在报道中有什么问题,警方可以起诉,但用强制手段是否应该?但没有人回答。
从公安局出来之后,我们又冷又饿,就在阴冷的街边的小摊上炒了两个小菜,还是要了一瓶冰冷的啤酒,给35岁的龙灿送上第一个生日的祝福,掺杂着极为复杂心情的祝福,也给生平第一次被警察问话作笔录的自己一个纪念。
凌晨4时,我们返回宾馆。准备休息前,我打了个电话给柯学东,他告诉我,自己被警察陪着还在公安局。
我后来才知道,老柯打电话给了龙灿,让还在宾馆的《广州日报》的窦丰昌赶紧离开,警察正在找他。龙灿和窦迅速下楼,但刚下电梯,就看见几个警察带着柯迎面而来。窦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躲,但来不及了。龙灿赶紧告诉他,直接走,别回头。柯显然会意了他们的意思,直接带着警察从他们的身边走了过去。
好在警察不认识窦,他们镇定地走出宾馆,迅速离开。我则继续留在了宾馆。
柯被警察陪着在宾馆睡了几个小时,一大早就又被带走了。直到下午2时许,老柯他终于出来了,但被要求立刻回广州去。
后来,我才知道,只有我们三个采访到曹辉的家人,之后,其他记者无法联系到他们。(记者邓艳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