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药太弱势，只有强力推广”
一个欠发达地区的“中医特色医改之路”
文/片本报记者石念军
“为什么要推广‘真气运行法’,因为我们甘肃走的是中医特色的医改之路，这个养生理论是中医的一个瑰宝，既然大家都能接受印度的瑜伽，为什么不能接受我们自己的文化呢？”
在甘肃省卫生系统一些人士看来，大力推广“非药治疗”的中医养生功法，固然与厅长个人的行为风格有关，但根本上还在于甘肃省的医改定位以及由此而生的某种“政绩焦虑”。
“为什么要推广‘真气运行法’,因为我们甘肃走的是中医特色的医改之路，这个养生理论是中医的一个瑰宝，既然大家都能接受印度的瑜伽，为什么不能接受我们自己的文化呢？”
相比兰州李少波真气运行研究所宣称“真气运行法”“可治百病”，5月28日，甘肃省卫生厅宣传处副处长王倩强调这是“养生理论”。
其实，早在“真气运行法”事件爆出之前，“猪蹄风波”里，甘肃省卫生厅厅长刘维忠已经表现出了“搁置争议、推广中医”的行为模式。在“猪蹄风波”里，虽获赠“猪蹄厅长”之名，刘维忠推广“猪蹄汤”食疗法的举动并未就此停止。
发展中医药，被刘维忠认定为适宜欠发达地区医改的道路。同时，作为国内唯一一个部、省共建的中医药示范省，甘肃中医药的发展也需要刘维忠尽心而为。在甘肃省卫生系统一些人士看来，大力推广“非药治疗”的中医养生功法，固然与厅长个人的行为风格有关，但根本上还在于甘肃省的医改定位以及由此而生的某种“政绩焦虑”。不过，对“真气运行法”的不同认知定位最终导致舆论的分歧。
走入临床路径的
“功法”
据可查的公开资料，刘维忠多次要求，将“真气运行法”纳入临床治疗。目前，至少有两家甘肃省级医院将这一功法纳入了相关疾病的“综合疗法临床路径”。
“临床路径”是指针对某一疾病建立一套标准化治疗模式与治疗程序。通俗地说，就是临床治疗的“一种公式”，对某一病种进行“规范化”和“公式化”治疗。某一“临床路径”的提出，一般不仅需要大量的临床病例实践，而且需要严谨的专家论证。
甘肃省第三人民医院将“真气运行法”纳入了尘肺病治疗的综合疗法临床路径。这一综合疗法临床路径主要根据“西医诊断、中医治疗，中医为主、西医为辅，西医评价”的原则，制定尘肺患者诊疗方案，包括纤维支气管镜肺段灌洗治疗、无创通气治疗，以及以中医为主的中药、真气运行、康复、针灸、足疗、食疗、中草药熏蒸、理疗、氧疗、心理调整等10种综合治疗措施。
“真气运行法”之所以被纳入这一临床路径，是因为其创始人李少波一直宣称自己年轻时曾患尘肺病，后因练习“真气运行法”康复。这一故事虽未见求证，但在甘肃省卫生系统，也未见有人质疑。
实际上，即便是在这一临床路径中，尘肺病治疗的关键环节仍是“洗肺”。
在刘维忠的微博中，这一“综合疗法”并未提及洗肺等西医手段。而据甘肃省第三人民医院职业病科副主任医师孙建新称，对尘肺病的治疗，首先是西医方面，输液，提高免疫力的药，再就是活血化瘀的药、利痰的药，然后就是洗肺。其次才是中医药疗法，包括中药、针灸、食疗等。
“气功这一方面就是真气运行。”孙建新说，“练功和洗肺不影响的。(洗肺)一个星期做一次，做一个肺叶，第二个星期做第二个肺叶，一个月左右一个周期。洗肺的话，一次2000块钱左右。综合起来，一个月一万块钱左右。”
甘肃省第三人民医院自去年七八月份开始尘肺病治疗，当时主要是接收来自武威市古浪县的尘肺病患者。孙建新介绍，先后接收5批患者，共有100多人。在治疗过程中，这一“综合疗法临床路径”被确定。
“练功现在收费很低的，原来李少波的徒弟来教，一千多块钱，练两个星期。现在我们的医生自己学会了，就自己教，学费就很便宜了，就几百块钱。”孙建新说。经追问，收费为600元。
20万元扶持
“功法”研究
刘维忠不仅在一些公开场合推广“真气运行法”，而且多有撰文，要求甘肃省卫生系统在临床上加以应用。
据可查的资料，除了尘肺病，在艾滋病、肿瘤、乙肝、高血压、胃病等诊疗中，刘维忠都要求推广“真气运行法”。同时，他还要求，以甘肃中医学院附属医院为基地，开展免费培训工作。
就在舆论风波尚未平息之时，5月29日下午，甘肃中医学院附属医院“真气运行法培训班”第一次开课。据该院党委副书记汪龙德介绍，今后，这一培训班作为学术培训的一部分，与其他学术培训轮流进行。
根据刘维忠的规划，甘肃将推动“所有医护人员学习真气运行技术，并负责免费给病人培训真气运行技术”。
同时，作为甘肃省卫生厅重大课题项目，《真气运行法对慢性乙肝的临床疗效评价》以及《真气运行法对消化性溃疡的临床疗效评价》已于2011年展开，为此，甘肃省卫生厅专门拨付了20万元课题经费。
据了解，中医课题项目获得政府部门单笔10万元的科研经费，在甘肃省中医药发展过程中并不多见。
魏清琳是乙肝项目的课题组成员之一，她介绍，这一项目自2011年3月起，与兰州大学第一医院传染科联合收集了部分临床资料，但目前数据还未统计出来。已经接受抽血的“练功组”病例，目前为45例。
在这一课题组中，魏清琳负责传授功法。她介绍，“练功组”病例自愿前来参加功法练习，工作人员对其练功时间、感受等进行记录。在课题规定的时间内，在开始、中间和结束三个时间点，对患者进行抽血检测，然后将“练功组”数据与“对照组”数据进行比照。
“需要说明的是，患者通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普遍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产生新的感受，但多数情况是患者口头表达的，需要不断进行调查、总结、研究，才能得出可信的结论。”魏清琳说。
汪龙德是另一课题组的成员，但他表示，对于课题目前的进展，自己并不了解。
甘肃省肿瘤医院已经制定10种肿瘤的中西医结合治疗方案。2011年，刘维忠要求，“各地要借鉴这种模式，上下联系，共同攻关，争取两年内采取中医药、真气运行、针灸、药浴、火罐、泡脚、按摩、刮痧、理疗、食疗(猪蹄煮刺五加)、运动、心理治疗、唱歌等综合疗法治疗肿瘤有所突破。”
被“夸大”的
中医疗效？
事实上，在刘维忠的推广中，中医药的作用被有意无意地“夸大”。一个明显的方式是，对于某个疑难病症的救治案例，刘维忠一般会强调中医药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而至于西医的角色，一般会忽略不提。
甘肃省名中医刘东汉曾参与治疗一例超级细菌病例，刘维忠在《欠发达地区医改的中医之路》中介绍，“……25种抗生素全部耐药。我们安排70多岁的老中医刘东汉诊治，吃完他的1剂药后，患者体温降到了37℃,再服3剂药后，肺部X片清晰，痰也没有了，国家疾控中心再次化验细菌阴性了。”
5月29日，本报记者专门找到刘东汉求证。刘东汉称，在这一治疗过程中，西医治疗并没有停，只是当时效果不明显，中医介入后，疗效显著。这个治疗实际体现的是中西医结合治疗的优势。
“要想抓刘维忠的话语漏洞的话，不出几天，肯定会有比较热闹的新闻出来。”甘肃当地一位记者与刘维忠多有接触。就刘维忠在微博中宣扬中医而忽视西医的话语模式，该记者曾与刘维忠交流，刘维忠认为，这主要是因为西医已经足够强势，即便在甘肃，也是绝对的主流。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他不说西医好，也不会影响西医的发展。而中医药太弱势，只有强力推广，才有可能发展起来。
大力发展中医药，是甘肃省卫生厅的核心工作。目前，该厅几乎每一个处室都负责一块相应的中医药工作。自国家2009年启动新医改以来，甘肃省医改领导小组和办公室根据本省的实际情况，确定走“中医特色的医改之路”。同时，在国家大力弘扬发展中医药的大背景下，有着良好中医药基础的甘肃省，被确定为全国唯一一个部省共建的中医药发展示范省。
在这种情况下，甘肃省卫生厅的工作重点向中医药倾斜，也就不难理解。同时，刘维忠虽系西医科班出身，但自读书期间，就常跟刘东汉等老中医“抄方子”，个人对中医也颇有兴趣。
虽然有人对刘维忠的行为方式略有不同意见，但总体而言，“敢作敢为”的刘维忠在当地卫生系统中还是留下了“干实事”的务实印象。同时，因推行“西医学中医”，要求西医在晋升职称的考试中加考20%的中医药知识，刘维忠一度被告到省领导处，但最后，甘肃省委主要领导亲自批示，并以在当地核心媒体公开发布的方式，对刘维忠推广中医药的举动表示了认可和支持。
甘肃省卫生厅的
委屈
说起来，被刘维忠视为“上工治未病”的养生方法的“真气运行法”，也是甘肃省卫生厅推广中医的一部分。
显然，与无伤大雅的“猪蹄汤”等不同，“真气运行法”所暗含的迷信与科学的模糊边界以及与气功若即若离的关系，都使得这一次的争论，实质影响超出以往。
据甘肃省当地媒体人士观察，“猪蹄风波”中，刘维忠多次接受媒体采访，但这一次，始终未见他接受媒体采访。即便有记者将其“堵”在办公楼内，刘维忠也不曾说一句话。
在上世纪“气功热”中，一些不法人士假借“气功大师”之名，或传播迷信、或掠取钱财，甚至违法乱纪，在社会上造成了极大的不良影响。这样的社会背景，让甘肃省卫生厅推广“真气运行法”的举动备受质疑。而在风波爆出后，据知情人透露，刘维忠一度大发雷霆，严厉批评刊发微博的工作人员“政治觉悟不高”。
在甘肃省卫生厅办公楼的八楼，卫生部部长陈竺的一幅题词阐明了欠发达地区甘肃省医改的定位：“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最基础的问题，用尽可能少的费用维护居民健康，走中医特色的甘肃医改道路。”
5月31日，卫生部对甘肃医务人员打通“任督二脉”一事表示，甘肃举行培训班，目的是使医务人员了解和掌握更多的中医知识和方法。同时，在学术层面，国家鼓励开展学术争鸣。
“我们没有能力去发展那些高端的设备，那么，我们用简、便、廉、验的中医方法，也是为百姓治病。”甘肃省卫生厅宣传处副调研员乔建安说。一度被误传为“甘肃省卫生厅真气运行办公室主任”的王春道也说，“我们推广的真气运行法，和李天晓宣称的‘包治百病’的功法不是一回事。我们推广的是强身健体的养生方法，李天晓不能代表真气运行法。”
但“真气运行法”终归还是那一种，甘肃省卫生厅一工作人员的办公桌旁，放有一包李少波著《真气运行法》一书，翻开以后，记者很快看到如下内容：
问：“练功时常常元神出窍，山川大地看得都很清楚，这样好不好？”
答：“练功能到此地步，算是达到了理想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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