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区不少违纪违法问题都与违法用地和违法建设有关
“现在办事都不知道找谁。”午后,烈日照在广州市白云区人和镇东华村村委会门前的马路上,行人稀少,一位准备到村委会办事的中年妇女,停在了村委会门前的村务公开栏前,看着村“两委会”成员的照片,喃喃自语。在东华村,11名村“两委会”成员中,共有10人在这次肃贪风暴中落马。
广州市纪委通报称,近期,白云区被立案查处的干部由此前的62名上升到81名,其中落马的官员还包括原区委书记谷文耀、原常务副区长钟向东、原副区长吴锦明及早前被“双规”的区政府党组成员刘健生。
这场肃贪“风暴”的前夕,展示在世人面前的是一幅跨越式发展的美好蓝图———2002年至2011年这10年中,白云区的GDP保持了两位数的增长,GDP总量由年的343亿元,增长到2011年的1076亿元。
中山大学教授袁奇峰在接受羊城晚报记者采访时表示,郊区就是一个被城市不断掠夺的对象,好东西被拿走后,留下了很多问题。
迷茫的江湖
东华村从过去的一穷二白到现在村民们纷纷洗脚上田,建起漂亮的楼房,当地人至今还在称赞村干部的优秀,即便谈到10名村“两委会”成员因贪腐落马,仍有村民感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白云区的肃贪“地震”中,东华村11名村“两委会”成员中,10人涉案被抓,分别是:村原党总支书记黄树溪、原村主任周本财、原党总支副书记刘惠球、原村委副主任钟耀龙、原党总支委员黄汉文和周永钊、原村委委员林玉莺和周展平及周锦河、原聘用干部刘志坚。目前,广州市检察院已经立案受理了黄树溪等10人涉嫌受贿案。
东华村位于白云区北部,背靠白云机场,不远处便是静静流淌的流溪河。站在村头,可以看见一架架飞机从身旁不远处起飞和降落。夏日午后,村民们打着赤膊聚在村里人多的地方闲聊下棋,偶尔还到村委会里喝茶聊天。这些村民们如今已经洗脚上田了。
提到洗脚上田,不少村民对原村主任周本财感激不已。据村委会工作人员介绍,东华村现有常住人口6000多人,外来人口1万多人,早在2008年,村辖区内的企业就有100多家。今年59岁的周本财,从部队转业后便回村任职,一干就是20多年。
不少接受采访的村民反映,东华村在由“一穷二白”到“洗脚上田”的过程中,周本财功不可没,而且“人也很好”。特别是上世纪90年代末,周本财借助白云机场建设、东华村搬迁的东风,让这个曾经的贫困村一下子发展了起来。
“村民生活有什么困难,向他(周本财)借个两三千,他都很乐意。机场那边离我们近,机场的员工都来我们这边租住。他还问机场那边缺不缺人,让他们接收我们村的人,解决了大量就业问题。”
年11月,在广州举行的全市农村党组织书记、村委会主任高级培训班座谈会上,黄树溪作为代表发言介绍该村经验时说,2005年,村里利用空港优势和优惠政策,贷款兴建了一大批厂房、商铺,鼓励经济社通过物业租赁、提供商业服务等方式,把闲置的土地利用起来,以小投入来获取长期收益,使村民年均收入达到9500元。该村还积极发挥中介作用,将850多间村民富余房屋出租给机场员工,并组建物业管理公司,对出租屋进行统一管理,既解决了机场员工的住宿问题,又增加了村民收入。
据介绍,近年来,东华村每年的集体经济收入有六七百万元。村民们洗脚上田,建起漂亮的高楼,租给机场工作人员住宿,每月坐收租金。
一篇描写黄树溪的人物通讯提到,曾有个别企业在经营中遇到资金暂时性困难,员工工资无法及时发放,工人情绪很大,黄树溪了解情况后,在企业提供担保的情况下,与村干部协商,由村先行垫付了工人两个月的工资,待企业经营好转后,按银行同期利息收回,此举解决了企业的一时之难,也安抚了数百工人的不安情绪,及时消除和化解了不稳定因素。
“按您所说,村干部们这么优秀,怎么会被抓呢?”面对记者的问题,一位村委会工作人员回答:
“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有某些外因,导致他们没经住诱惑,但这并不是他们的本性。”
“有时候人呢,犯一些错误也是难免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来村委会喝茶的村民周大叔不住感叹。
“黄树溪等村干部集体出事,并非是在征地拆迁过程中,而是因为一块地。”村委会一位周姓工作人员透露,“那块地属于4个村共有,一个物流公司想租用,我们村开始不想租,但其他村找来,不租也不好。租地过程中,村干部涉嫌集体受贿。后来租出去了,但人家到现在也没给租金,也不来投资。”
严厉的整肃
在经济持续保持两位数增长的同时,白云区的刑事案件总涉案人数和外来被告人数均在广州12个区市中居第一位。一些干部甚至没想过受贿会坐牢。大规模违法用地遭到广州市委书记万庆良点名批评东华村仅是白云区基层腐败的一个缩影。更大的震动还在于,白云区棠溪村18名村干部集体受贿600多万元于今年初被判刑,这种“贿金人手一份数额一样”的“公平”所形成的碉堡式防护网,让涉案的村官们感到安全,却令办案的检察官惊诧不已:“对于什么行为是受贿,他们几乎没有概念,更不要说拒绝,更没有想过受贿会坐牢。”
在今年7月17日白云区召开的全区纪检监察工作会议上,该区纪委书记潘文捷的讲话,折射出81名干部被查的反腐现实。潘文捷说,今年全区的反腐倡廉各项工作“取得了新的明显成效”。
肃贪之风起于去年10月。当时,广东省委第八巡视组在对白云区开展巡视过程中,发现存在着一系列突出问题。3个月后的广州市委全会上,广州市委书记万庆良点名对白云区的整治提出了要求。今年以来,随着整治工作的开展,白云区“山雨欲来风满楼”。
此番“落马”的白云区4名市管局级干部分别是原区委书记谷文耀,原区委常委、常务副区长钟向东,原副区长吴锦明,及早前被“双规”的区政府党组成员刘健生。8名区政府领导班子成员,锐减至5人,媒体报道说,白云区政府相关人士曾慨叹:“估计现在区政府常务会议都不够人开会。”
一位知情人士介绍,今年60岁的谷文耀是浙江上虞人,当过知青和工厂工人,华南师范大学政治系函授本科班毕业后,进入广东省委党校当教师,后任广州市委党校常务副校长,2002年底调任白云区委书记至2009年。任职白云区委书记期间,清理“两违”和城中村改造成为其任内的重要目标;钟向东案发前任白云区委常委、常务副区长,钟向东的一位同事透露,钟与谷文耀走得很近,深得谷文耀赏识和提拔;吴锦明则先后担任过区政府接待办负责人等职;而部队转业的刘健生,曾任白云区永平街党工委书记等职。
“一个区短时间一下子倒下80多个人,确实少见。”有人向记者感慨。
感慨的背后,是白云区发展与困局的双重奏。
近年,白云区的经济增速令人刮目。一份由白云区统计局发布的历史数据显示,2002年至年这10年中,白云区的GDP增速保持了两位数的增长,实现了最低11.6%、最高13.5%的增速,总量由2002年的343亿元,增长到2011年的1076亿元,实现了大跨越。
但几乎同时,麻烦也不断。发生于白云区的贪污受贿、凶杀案件等常常见诸报端。据广州市中院发布的《广州市外来人员犯罪情况调查报告》,年至2010年,案发地在白云区的刑事案件总涉案人数和外来被告人数均在广州12个区市中居第一位。
年2月,由于大规模违法用地,白云区遭到时任广州市市长万庆良的点名批评。今年月,万庆良率队到白云区调研并主持召开白云区重点工作现场会。万庆良会上提出的四个要点,明确地剖析了白云区在规划定位、产业方向、违建及村务管理等方面的问题所在。
官员的苦水
半城半乡的白云区不少违纪违法问题都和违法用地和违法建设有关,但白云城管太和镇执法队队长王宝林却说:“执法队去拆违,只是执行,至于哪一栋要拆,哪一栋不拆,都不是自己决定的。”
今年7月9日,广东省安委会第七督查组到白云区督查安全生产工作。来自白云区信息网的消息称,督导组当时用了一句话概括白云区的特点:“辖内企业多,人口结构复杂,政府的监督管理力量远远不足”。
广州市社科院高级研究员彭澎在接受羊城晚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白云区的一些怪象,与区域面积较大、半城半乡导致的城边村、城中村有关。
“我觉得白云区是一个比较混杂的自下而上发展的地区”,着名规划专家、中山大学教授袁奇峰接受羊城晚报记者采访时说,白云区的现状有着深层次原因。白云区位于城乡接合部,是从1984年、2005年不断划分出海珠、天河、萝岗后残余下来的前广州郊区。而在广州目前的城乡关系、城郊关系中,郊区就是一个被城市不断掠夺的对象,好东西被拿走后,留下了很多问题。
在白云区的开发历史上,由于开发价值低,政府公共投资少征地也少,很多单位和企业都不愿在此投资办厂,经济很长时间发展不起来。而这样的区位特点给低端物流等产业提供了合适的低租金发展空间,农村集体建设用地大量投入市场,各种利益关系锁定在土地上,错综复杂。
在袁奇峰看来,这造就了白云区的现状:
首先没人来征地,就没有基础设施;其次是产业低端,土地价值和利用率极低;再者打工者多房子容易出租,农宅普遍都盖了七八层;最后白云区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城中村。
他分析,作为典型的城乡接合部,白云区与广州南部、中部地区有明显的不同。广州南部和东部地区政府的发展动力很强、项目多,发展主体相对单纯,而白云区的发展主体比较复杂,土地的价值由低变高、自下而上发展的动力强,政府的介入又少,使得土地拥有者、小开发商比较活跃,他们对于“公关政府”比较在意,整个管理的压力也变得很大。
“两违”(即违法用地、违法建设)的大量出现及背后一些干部的权钱交易,就是明证。
今年6月的新闻发布会上,广州市纪委新闻发言人梅河清说,白云区“两违”屡查不止,有历史原因,也有经济发展中城中村发展面临的困境因素,但主要是人祸,干部的腐败问题是查控“两违”不力的主因。白云区大批干部的违纪违法问题,集中体现为“两违”背后的腐败问题。已查处的案件中,白云区政府原党组成员刘健生、白云区城管局原局长兰海峰等违纪、受贿行为都与“两违”有关。
公开的事实是,2012年12月,广州市中院判决了广州市城管执法局白云分局太和镇执法队队长王宝林案。这位“芝麻官”在位时,其本人名下及其实际控制下的多家银行账户里先后多次存入现金共计人民币2071.89万元。
据查,2009年6月至2011年7月,王宝林利用职务便利,在查控和清拆违法用地和违法建设过程中,为请托人谋取利益,先后20次收受请托人贿送的财物共417万元、黄金制品克。
法庭上,王宝林“大倒苦水”:“执法队去拆违,只是执行,至于哪一栋要拆,哪一栋不拆,都不是自己决定的”,行贿者都通过中间人进行,而这些中间人都颇有来头,得罪不起。他还感慨:“我在庙里肯定不是最大的菩萨,但也不是最小的小鬼,他们到庙里上香,肯定不是只给我一个人上。”
疗伤的药方
白云区区长叶牛平说,安全生产隐患是白云区最大的“火药桶”,问题的根源都在于普遍存在的违法用地和违法建设。解决白云区的隐忧需要查违控违,更需要制度防腐今年6月28日,白云区区长叶牛平主持召开了第15届44次区政府常务会议。这次会议上,副区长钟向东和吴锦明的名字已经没有再次出现。
叶牛平在会上说,安全生产隐患是白云区最大的“火药桶”,白云区当前安全生产和消防安全工作存在突出问题。他强调,这些问题的根源都在于白云区普遍存在的违法用地和违法建设,而违法用地和违法建设的根源在于基层组织领导和干部的作风问题。
袁奇峰提出,白云区要突围,关键在于城乡接合部的治理。而近期,查违控违已成为白云区信息网“白云要闻”
栏目中密集出现的一个词汇。显然,根治“两违”,白云区决定“刮骨疗伤”。
对于一些市民来说,在城市主次干道、小区等周围安装监控摄像头,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在白云区的土地上,却有一种监控摄像头鲜为人知:它们站在30米以上的高处,监视着周边半径1.5公里左右的区域———它们的天职就是监测基本农田和耕地,防范监控区域内新增违法用地、违法建设。
统计显示,15个摄像头自2012年月开始监测着白云区15%的土地,到今年4月,已成功查处了12次“两违”情况。
另外,据白云区城管执法分局披露,白云区第二季度查控违法建设专项行动总清拆303宗,面积248271平方米。该区18个街镇以完成拆违清单任务为基本目标,同时组织自拆违法建设262宗,其中太和镇、钟落潭镇和人和镇位居前三位,分别是104宗、宗和30宗。相关负责人表示,第三季度打击违法建设工作的重心将从“查事”转向“查人”。
具体来说,白云区目前正在研究如何依法打击违法建设的土地提供者,违法建设资金提供者,违法建设施工者、设计者,施工用电、用水、预拌混凝土的提供者。同时,对各级、各部门在查控违法建设中履职不力的情况实施问责,重点追究村、社集体有关负责人的责任。
另一个权威消息是,白云区政府常务会议目前已通过了《广州市白云区查控违法建设举报奖励暂行办法》,将于近期付诸实施。
面对“地震”带来的“破坏”,在月17日白云区召开的全区纪检监察工作会议上,区纪委书记潘文捷在部署下半年纪检监察工作时提到,要认真做好案例剖析工作,深化办案“后半篇文章”,努力发挥办案的治本功能,并从中查找体制机制制度方面的漏洞,建立并完善制度防腐长效机制。
在反腐机制上,一位审理过不少职务犯罪案件的广州法官意味深长地表示:贪官们也是人,或好钱、或好色,“总是能找得出他的一些兴趣爱好来”
从而被“攻陷”。在这位法官看来,如果仅仅是靠人来反腐而不是靠刚性制度的约束,反腐败难免让局中人走不出“前腐后继”的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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