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起被媒体和网民称作川版“彭宇案”的事件在四川达州上演,并不断发酵。小朋友扶助摔倒的老太太,这样一件标准的好人好事如今陷入了如同罗生门般的尴尬境地。
是摔倒的老太太讹诈好心的小朋友,或是撞倒人的孩子说谎,尽管公安机关已经给出调查结果,但事情仍在继续发酵,而当事各方面对的早已不是谁对谁错这么简单的问题。
真相在哪里
今年6月15日,四川达州市达川区正南花园附近,75岁的蒋光容老太太摔倒在地。“小娃儿,把我扶起来一下嘛!”在附近玩游戏的3个孩子,小云、小洋和小鹏听到呼喊立刻上去搀扶。但上去搀扶的孩子却被老太太一把死死抓住。蒋老太表示,是孩子撞倒了她。
以上,是孩子的说法。蒋老太则称,跑过来的孩子“撞到了我的肚子”,自己在倒下的瞬间抓住了孩子的手。
距离事发现场不到5米处有一家小卖部。小卖部老板娘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告诉记者,是蒋老太自己慢慢倒在地上的。
达州当地一名从6月事发时就曾介入采访的记者表示,目击证人的证词从6月到现在一直很稳定,没有发生过变化。
老人身上没有电话。赶来的小云父亲江先生把老人转移到了附近的小诊所。据小云外婆称,当时围观的人都说蒋老太是自己摔倒的,他们觉得和自己没关系就离开了。
之后有人拨打了120电话,蒋老太被送往附近的达县人民医院。
次日,蒋老太从达县人民医院转至达州市通川区红十字医院住院治疗。该医院骨科副主任医师汪华喜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蒋老太入院时确实是“左侧股骨转子下粉碎性骨折”。
“老年人就是自己一屁股坐下去都有可能造成(这种情况)。”汪华喜称,这种骨折在老年人中十分常见,“这是因为一来老人年纪大了骨质疏松,二来这个部位骨骼的角度特殊。”
之后,蒋老太一家找到江先生要求赔偿医疗费。但双方一直未达成一致意见。老人及家人坚称她是被3个小孩撞倒的,医疗费用应由小孩家长支付。而家长则认为是做好事被赖上了。
11月16日,江先生一家正准备吃饭。听到有人敲门,门一开,一下子涌进来七八个人。蒋老太的家人背着老人来讨要医药费。双方依旧没有谈拢。
“不赔医疗费,把老太太养到能下地走路就行。”蒋老太家人留下老人就走了。江家就照顾了蒋老太一晚,第二天把她背回到蒋老太家楼下。
再往后,双方来到司法所,寻求调解。
11月19日下午,江先生和另外两名家长约蒋老太家人到南外镇司法所进行调解,并请事发时在场的多位目击证人前往作证。
南外镇司法所建议,医疗护理等所需费用共计两万余元,其中1万元分为4部分,3个孩子家长及蒋老太一方各承担四分之一,剩余的由老人一方自行承担。
对于这样的调解建议,江先生和另两名家长接受不了,表示孩子明明是做好事却要赔钱,以后孩子都不敢做好事了。但最后,双方还是达成了口头协议,同意调解,并约定21日下午付钱。
21日上午9时,两方再次来到了达川区南外镇司法所。据媒体报道,这一次,江先生推翻了此前达成的口头协议。南外镇司法所因此决定终止司法调解,建议当事双方走正常的诉讼程序。江先生及另外两名家长正欲离开时,蒋老太的儿子龚发安和孙子却将江先生堵住不让他离开。江先生最后拿出1100元。
当天上午,江先生就来到南外镇派出所,以敲诈勒索为名报了警。
同一天,一篇题为《扶起摔倒太婆3小孩被指肇事》的报道把这件事公之于众。报道还称,记者致电蒋老太的儿媳胡诗美时,胡诗美承认婆婆是在家洗澡摔倒的。紧接着,达州当地的电视节目《达州全搜索》作了跟进报道,他们同样电话采访了胡诗美,并得到同样的对答。
这几乎给了蒋老太一家致命的一击。
事后,胡诗美称因为想通过医保报销医药费,以为电话里是社区来调查的人,所以就谎称老人是自己摔伤的。她还称,这么说是调解时与孩子家商定的,“1万元报销医保,其他的平摊”。
汪华喜告诉记者,一旦发生粉碎性骨折,老人根本不可能下地走路。这也意味着,如果老人的伤是在家形成的,那么,老人就不可能步行至事发地点。而无论是孩子还是目击证人,都称老人是步行过来的,且事发后被直接送到了医院。那么,这意味着老人在家摔伤的说法并不现实。
报道发出后次日,达州市公安局达川分局就迅速作出反应,作出行政处罚决定书,并于当晚20时在微博上发布调查处理情况。调查结果称蒋光容自己摔倒,并非由3个小孩推倒。
此外,处罚决定书认为蒋光容和儿子龚发安的行为属于敲诈勒索行为。对蒋光容给予行政拘留7日的处罚(因已满70周岁,依法决定不予执行),同时对龚发安给予行政拘留10日、并处罚款500元的处罚。
蒋老太:我好冤枉
11月26日下午,蒋光容老太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扑在了一个女记者的怀里大哭起来。接着,她又哭唱起来,声音凄惨,女记者一下子手足无措。“婆婆你别这样。”她只能加以劝慰。
“这是她第二次给记者下跪。”一旁的一名本地记者低声说。
就在3天前,蒋老太面对前来采访的电视台记者,激动地下跪表示:“如果我说了假话骗人,全家死绝。”
“我好悲惨喏!”“我好冤枉喏!”采访中,蒋老太的眼角一直渗出眼泪,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蒋老太膝下有两女一子,老伴和大女儿都已经去世,如今身边的只有儿子和另一个小女儿。蒋老太就住在儿子龚发安的家里。
龚发安的屋子面积大约80平方米,两室一厅,装潢算不上考究,但也并不敷衍。
龚发安和儿子一起做装修生意,胡诗美则在外擦皮鞋。据他们说,两口子每月收入都在上万元。胡诗美指着一旁的按摩椅:“这按摩椅都要上万元,我们真的不缺那点钱。”
11月26日16时,一家人前去看望拘留所里的龚发安。这是龚发安被拘留后,家人第一次探望。
一路上,胡诗美不停地摆弄着手里的一串钥匙,渐渐地两眼通红,流出了眼泪。“名声都毁了啊,我们真的不在乎这几个钱,可是名声都毁了啊。”胡诗美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
跨过铁门,披着蓝色马甲的龚发安独自一人站在拘留所的球场中间。看到家人前来,他蓄满胡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哥,多吃点。”龚发安的妹妹不停地往他的手里塞苹果,一个又一个,把他的裤兜、上衣兜都塞得满满当当。
然而,当话题转向拘留所外的世界时,龚发安笑容褪去,拧紧了眉头,“不服结果,出去还是要打官司。”
“现在我们没有证据。”龚发安的儿子说。
“那就去找,去搜集。”龚发安嗓门渐渐变高,“总有人敢出来说真话的!”
此次探视持续了十多分钟。
如今,家里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接受媒体的采访。蒋老太的女婿李建国表示,事情发生以来就没去工作,一直在大哥家里帮忙。家里人不厌其烦地接待每一个来访的记者,回答每一个问题。“我们就是希望能把我们的声音传播出去,”李建国说,“还我们一个清白。”
孩子家长:让事情冷却下来
“清白”,恰恰是3个孩子和他们的家长刚刚得到的。
在小洋家,他的外公对采访的记者说:“这次还是要谢谢媒体,没有媒体我们没这么快得到清白。”
但他同时显得忧心忡忡,“老实说,现在的媒体报道太多了,怕影响孩子的正常生活。”
不远处,小洋正盘坐在椅子上接受采访。
“叔叔,你那里有没有周杰伦的签名?”“叔叔,你有周杰伦的QQ号吗?”
采访期间,小洋抬起头向记者发问,睁大的双眼里满是期待。如今,几乎每天都有媒体来采访小洋,身为“杰迷”的他几乎向所有的记者询问周杰伦的QQ号。他认为,记者叔叔或阿姨要是采访过周杰伦,说不定就能实现他的愿望。
密集的媒体轰炸好像并没有吓坏这个还不到9岁的孩子。
“这么多媒体采访你感觉怎么样?”记者问。“很开心。”小洋这样回答。
他指着家里留存下来的报纸说:“叔叔,看,这是采访的我。”
在小云家里,气氛就没那么轻松了。“我们听说对方要找人把孩子搞残,”小云外婆的语调气愤又显得有些不安,“周日就把娃娃转到别的学校念书了,一个礼拜回来一次。”老人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女儿在广州打工,女婿到山西去跑工程了,家里只有她和老伴。小云的父亲江先生则在电话里直接拒绝了采访的请求。
让事情冷却下来,似乎是三家人一致的想法。
小鹏的父亲杨先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不想让媒体过多介入他们的生活。“特别是不希望媒体过多打扰我们的孩子。我们就是普通人,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
遗憾的是,这种想法短时间内难以实现。当全国的媒体不断聚焦3个孩子时,杨先生最担心的是孩子内心的膨胀。“我不止一次告诉孩子,整个事件当中,你们并非英雄,只是做了普通人该做的事。”
至于对蒋老太一家的态度,杨先生表示,这应该由警方来判断。
2013年6月15日之后,3个孩子仍然时常在一起玩耍,只是他们再也没提过这事。“没什么好提的,浪费时间。”除了在电视上,小洋再也没见过蒋老太。
事件似乎并没有在活泼好玩的孩子身上留下太多阴影。
放学路上,小洋和同学玩了一路的游戏。下公交车时,他机敏地从栏杆之间钻过。据杨先生讲,小鹏也并没有什么变化。
11月25日,周一,小洋所在小学的升旗仪式上,学校方面表扬了小洋,并号召全校同学向小洋学习。学校的电子屏上也打出了“向小洋同学学习”的标语。
当记者问他经历此事之后,遇到类似情况会怎么做时,“还是会去扶啊?”小洋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可能先拍照、叫人吧。”想了想,他又这样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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