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山崩地裂激起的尘土遮蔽了太阳，似乎整个世界都成灰色了。

　　那个11岁女孩，就在这样的灰色中挣扎和哭泣。彼时彼刻，她一条腿被巨大的水泥板压着，无法动弹。周围一片废墟，呻吟和惨叫不时从里面传出，死亡的气息迎面而来。疼痛和恐惧缠绕着女孩瘦小的身体。她缩倦在废墟底下瑟瑟发抖。

　　那天地动山摇停下来的时候，那个27岁的飞行员下意识地跳了起来。其实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是遭遇了战争还是灾害，但他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都需要他那架虽然并不太先进的米171。他奔向了飞机。

　　她叫李月。他也叫李月。

　　2

　　我当年是在灾区听到李月和李月的故事的。

　　那会我站在曲山小学操场，面前的防化兵们踩在废墟上一轮轮地喷洒着消毒水。虽然过去了一些天，但那种巨大的撕裂依然历历在目，令人心惊。

　　地震发生70多个小时后，女孩李月就是被飞行员李月的战友们在这片废墟里扒拉出来的。有穿着橙色衣服的工兵，有穿着迷彩的坦克兵，还有穿着蓝色作训服的海军军医们。军人们疯狂地工作，但终究没能保住她的腿。医生们在余震中给她做了截肢手术。女孩很坚强，没怎么哭，但在场的那群糙汉子们却各个潸然泪下。

　　那时的飞行员李月应该正驾驶着米171，不停地奔忙在成都到映秀的天空之中。起飞、降落，再起飞、再降落。他一定把自己想象成一座桥梁，生命不息、飞行不止。山区上空的气流会像余震一样莫名其妙，那天下午，米171消失在映秀的重山峻岭之中。当人们再次找到他时，已经是10天之后了。映秀人后来告诉我，当背着烈士遗体的人从山林下来的时候，路边皆是恸哭之声。

　　人们为李月而流泪。人们也为李月而流泪。

　　3

　　地震一周年的时候我印象极为深刻，因为那是很多生命的周年祭，有各种各样的纪念活动。

　　女孩李月在地震周年的前几天去了重庆的一个装甲团，那是当年在那片废墟中把她救出来士兵中的一群。在那里，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女孩。她眼睛笑起来很可爱，热情地和每一个人打招呼——如果没有注意她是坐在轮椅之上，一条裤腿是空着的话，她与任何一个同龄少女毫无差异。她给士兵们表演芭蕾，就像她在北京残奥会开幕式上向世界表演的那样。当她那双手优雅地举过头顶的一刻，老兵们都已热泪盈眶。

　　飞行员李月则在地震周年的当天永久地矗立在了成都市烈士陵园——与他机组的4位战友一起，成为一面雕像。礼兵们在他们身边站岗、鸣枪并献上花圈，昔日熟悉或不熟悉的人则身戴白花，表情悲恸。当然还有很多映秀人自发赶来看他们一眼。其实那时我也刚刚从映秀采访归来：广东的援建者们在短短的一年里已经让这里重新山水相映婉约秀美起来。每个映秀人都对天上曾飞来飞往的军用直升机印象深刻，他们也时常会提起李月这个名字，然后语音哽咽。

　　人们不会忘记李月。人们也不会忘记李月。

　　4

　　十年之后，我重新回到了北川。此时的北川已经分为新旧两个县城。旧县城保存了地震遗址，每年都有无数的人来这里缅怀，白色的花始终摆满全城。新县城则是在几十公里外异地重建，美丽、繁荣并充满现代气息。夜幕降临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灾难的记忆在这里似乎已经远去，人们平静而又幸福地活着。

　　我很想知道女孩李月十年后是什么样子。知情人告诉我，李月很好，回到了绵阳，没有放弃舞蹈，还写了三本书。她像其他中国青年那样为了梦想一直在努力着。在一个博客里，我看到了那个女孩的近照。她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吃火锅读书也许还玩抖音。照片上的她笑起来的样子，依然可爱。

　　我也很想知道飞行员李月身后的故事。那天一篇刷朋友圈的文章告诉我，有一名和李月同年入伍的飞行员替李月尽孝了，那名飞行员现在是开着中国最好最大的军用运输机翱翔在蓝天；陆航旅的战友告诉我，他们每年都会去看望李月们的雕像，那里经常摆满了白花，他们也会给他们汇报：咱们部队早换新飞机了，大家都很棒；映秀的朋友告诉我，他们至今依然还会梦见直升机像天使一般翩翩飞临，那个叫李月的名字一直铭刻在映秀的天空。

　　……

　　那夜我从高处望着新北川的灯光繁星点点，五月的风微微吹过脸庞。我突然有点感慨，于是想起很久前看到的一句话：一些人选择牺牲，不就是为了能让另一些人能够好好地活吗？

　　李月，请务必好好的。李月，我们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