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公路上颠簸行驶着,车窗外的绿色不断向远方延伸,犹如无边无际的海洋在微风中翻卷着细小的波浪。
科尔沁,这个曾经水草丰美、河川遍布的辽阔草原,由于人们不合理的经济活动,慢慢退化成沟壑纵横、黄沙漫卷的沙地,就像诗人艾青笔下所描述的:“从塞外吹来的沙漠风,已卷去北方的生命的绿色。”
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工程(简称“三北工程”)的推进,科尔沁沙地及其周边的命运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近日,记者跟随采访团深入到辽宁彰武县、内蒙古科左后旗、黑龙江拜泉县等三北工程东段地区,从科尔沁沙地以及周边的绿色蜕变,来窥探三北工程这一与改革开放同岁的伟大壮举,40年来牢筑绿色长城的精神伟力和沧桑巨变。
绿进沙退,在荒芜中播撒绿色
很多与内蒙古相关的地方,名字大都会与水草相关,辽宁省彰武县阿尔乡镇也同样如此。
阿尔乡的蒙语含义就是水草丰茂之地,它曾三面被科尔沁草原包围。据老一辈人介绍,阿尔乡虽没有浩瀚的森林,但到处可见低矮的树丛和草地。
农民的开荒拓耕、质地松散的土壤再加之干旱少雨的气候,让阿尔乡迅速被沙土侵蚀。阿尔乡镇党委副书记谢菲菲向记者展示的一张泛黄的图片,描写的就是阿尔乡“十山九秃头、风起白沙飞、十年九不收”的景象。
阿尔乡镇副镇长马辉已经在镇上工作20余年,她对风沙的记忆尤为深刻:“一到春季,狂风四起,根本就睁不开眼睛,沙子打在脸上就像刀子割的一样。嘴唇和脸都被吹破皮了,满嘴都是沙子,一咬嘎吱嘎吱地响。”
不只是阿尔乡镇,整个彰武县都面临着“沙进人退”的困境。彰武县林业局局长刘立群告诉记者,新中国成立前,彰武县林地面积不足18万亩,森林覆盖率仅为2.9%。彰武县的东南便是以沈阳为中心的辽宁中部城市群,如果按七八级的风速计算,彰武的沙尘到达沈阳仅需1个小时。
1978年11月,几乎与改革开放同时,党中央、国务院作出一个重大决策——在我国四大沙地、八大沙漠边缘及黄土高原建设大型防护林。同年,彰武县被列入“三北工程建设重点县”,拉开了治沙造林的序幕。
自三北工程实施以来,彰武县秉承“要生存、先治沙”的理念,累计完成治沙造林面积126.5万亩,森林覆盖率增加到34.5%,使166万亩农田得到保护。全县粮食产量由新中国成立初期的1亿公斤增长到现在的13.8亿公斤,成为全国重要的商品粮基地县。
仲夏原本是彰武风沙漫卷的时节,但现在走在田间路头,微风吹动脸庞,尽是夏意的清爽。放眼望去,青草爬满了山坡,成排的樟子松犹如卫兵一样,严阵以待地守护着这里的每寸土地。
“为巩固治沙造林的建设成果,我们全面实施了封山禁牧工程,坚持机械围封和生物围封相结合,畜牧业推行了舍饲圈养。强化了管护专业队伍建设,不断加强对封禁范围生态脆弱区的管护。”刘立群说。
改革开放开启了中国发展的新征程,而三北工程也翻开了三北生态建设的新篇章。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局长张建龙表示,三北工程经过40年五期的实施,共完成造林面积4.3亿亩以上,森林覆盖率由过去的5.05%提高到13.02%,实现了生态、经济、社会效益的多赢。
以林增收,让群众有绿色获得感
从彰武县向东北方出发,大约行驶700公里,就到了黑龙江省拜泉县。层层梯田在细雨微蒙中泛起了云雾,坐落其间的村庄被掩映得扑朔迷离,俨然是一派塞外江南的景象。
拜泉县曾是赫赫有名的“北大荒”。新中国成立后,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人响应国家号召,用汗水把这里开辟成了美丽富饶的“北大仓”。然而,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为了多种粮,很多树木被砍伐,不期而至的风灾、水灾、霜灾经常让农民颗粒无收。
“满目疮痍、支离破碎。”谈起曾经的拜泉,该县林业局局长李英歌脱口说出这八个字。他告诉记者,当时,全县黑土层厚度由垦殖初期的1米锐减到30厘米,许多土地都是“破皮黄”,坡地年跑土1400万吨。
拜泉县新生乡新安村村民温尽庄对此深有体会,他说:“春天种地时,头天晚上种上种子,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种子全刮没了。最早村子里还有三四十户人家,后来都搬到外地生活了,村里只剩下三四户。”
1978年,拜泉县抓住三北工程建设的契机,把植树造林、重整河山当作发展农业的根本措施,掀起了绿化拜泉大地的热潮。经过40年的努力,全县已累计营造人工林112万亩,森林覆盖率由建设初期的3.7%提高到19.5%,治理水土流失小流域182个,形成了以农防林、水保林为主体,乔灌草、网带片相结合的生态经济型防护林体系。
新生乡丁家沟小流域的变化是拜泉县植树造林的一个缩影。在治理之前,当地群众曾经流传这样一段顺口溜:“山水似牤牛,下雨满山流,毁了低洼地,打出侵蚀沟。”
三北工程实施以后,丁家沟小流域采取生物、工程、农艺相结合的措施,使该小流域的治理与开发融为一体,共造林1070亩,修梯田610亩。“治理后的丁家沟流域,山青了、水绿了、地肥了、人富了。搬走的农户又回来了,真正实现了治理一坡、成功一片、效益一方。”新生乡乡长路宝玲说。
行驶在拜泉县乡间小路上,随处可见道路两旁呈复式排列的林带,当地人称其为“接班林”。“我们对成熟期的林带,提前栽上接班林,原有林带采伐时,接班林生长高度已达到防护需要,实现了防护效能的良性更替。”黑龙江省林业厅三北站站长李勤说。
近年来,拜泉县坚持绿色发展理念,牢固树立“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统筹构建生态环境治理体系,大力发展绿色经济,形成了以林增收、以林富民、以林养林的新局面。“截至2017年年末,全县森林活立木蓄积面积已达722万立方米,价值60亿元。农民通过从事林业产业人均实现增收2.8万元,为农民脱贫致富和乡村振兴提供了有力支撑。”拜泉县副县长李凯介绍。
张建龙为三北工程算了一笔账:“三北工程区域,尤其是内蒙古、宁夏、甘肃等光热条件比较好的地区,有很好的发展特色经济林的基础。我们测算了一下,现在大约一年的经济林产出能有1200多亿元。”
“三北”精神,用生命筑起绿色长城
漫长的三北工程线上,英雄与大树并肩而立。
伫立在阿尔乡北甸子村,游客不仅会对千年风沙弥漫的历史慨叹,更会被一片高耸入云的杨树林所震撼。北甸子村“治沙书记”董福财安详地躺在这里,每天都与浩瀚的林海对望。
上世纪90年代,由于恶劣的生存环境,上级部门建议北甸子村全村整体移民。原党支部书记董福财挺身而出,带领全村干部群众治沙造林,“风沙如果不治理,马上就面临风沙把人撵走的危险”。
向白沙宣战,就是北甸子村村民向千年来“终日胡风吹”的历史命运宣战。20多年来,董福财带领全村累计栽树300多万株,自己亲手栽下3万多株,硬是在茫茫沙海中造出了一片生命绿洲。
因多年积劳成疾,董福财在2015年3月倒下了。董福财妻子刘玉莲清晰地记着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董福财紧紧握着她的手,用颤巍巍的声音说:“我死了以后,让我看着全村老百姓,亲眼看着他们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现在的蒙辽交汇处,以林为界,一边茫茫沙海,一边绿树滴翠,泾渭分明的对比时刻唤起人们对种树人的思念。伟大的壮举背后必定有一群伟大的英雄。在那一处处曾经拒绝生命的荒原上,一代代种树人的印迹化为抹不去的生命标记。
今年83岁的老人双宝在儿女眼中是一个固执的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内蒙古通辽市科左后旗大部分牧场沙化,草甸地盐碱化,森林覆盖率仅为5.1%。面对着终日肆虐的狂风,巴嘎塔拉苏木边布拉嘎查村村民双宝决定植树造林。
他的想法遭到了儿女们的反对,老人并没有理会。他固执地说:“没有费用,我自己出;没有技术,我自己学;没有人管理,我自己管。”老人拄着拐棍,一脚踏进了村东南的沙陀。他砍下一根树杈,扦插在沙地中,似乎宣示了他“不治风沙誓不休”的决心。
种了两年,只成活100棵树,多少让老人有一点沮丧,但这并没有改变老人固执的想法:“那年夏天,风刮得不敢开窗户,孙女被捂得起疱疹。当时我就想,无论如何,也要把沙治住。”
随后两年因为有持续的降雨,老人新种下的树成活率达90%,这让老人重新燃起了信心。但是,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树林经常遭到牛羊啃食。老人又固执地当上了管护员。以后这片林边每天都会有一个身影,来来回回地踱步,悉心呵护着树苗的成长。
现在这里已经有180多亩林地,有28000多棵树,为了这些树成活,老人曾经栽种了20万棵树苗。他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为千疮百孔的村子织出了一条绿色飘带。
40年来,像董福财、双宝等一批三北人,为了追逐绿色的梦想,不甘命运、殊死奋斗,为三北大地谱写了一部叱咤风云、感天动地的英雄史诗。
从毁林垦殖到治沙种树,从沙进人退到绿进沙退,辽阔的三北地区经历着由黄到绿的华美蜕变。车行原野,极目远眺,一群白色的候鸟掠过草中的湿地,迅驰消失在莽莽丛林中,构成了一幅天然的绿水青山图。
(《光明日报》 2018年08月04日 0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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