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美国对华301调查听证会

　　编者按

　　近期美国国内贸易保护主义的声音不断抬头：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1月12日发布了2017年度知识产权保护报告，将淘宝网、北京秀水市场等9家中国市场列入“恶名市场”名单；美国政府还可能要在2018年初公布去年8月发起的对华301调查的后续措施……本期刊登的这位中国法律学者亲历美国对华301调查听证会的经历也再次证明，推行单边保护主义只能是损人又害己，中美经贸关系只有通过合作才能达到互利共赢

　　□ 金海军

　　随着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中美关系开启了一个新时代，也迎来了有别于以往的挑战与困难。其中，经贸关系是中美关系的重要基础，也是当前阶段争议的多发地带。特别是，在特朗普强调美国优先并反对经济全球化与贸易自由的大背景之下，相关议题极容易引发贸易摩擦。2017年8月，美国启动对中国的301调查，就是其中的一个显著例子。2018年初，美国政府或将公布对华301调查的后续措施。

　　机缘巧合，笔者近期亲历了美国对华301调查听证会，在美国301调查委员会各位委员的面前，为中国知识产权制度作辩，也为两国贸易争端解决进言。

　　老调重弹启动301调查

　　2017年8月14日，特朗普在白宫签署行政备忘录，授权美国贸易代表罗伯特·莱特希泽针对所谓“中国不公平贸易行为”发起调查，调查的重点是中国企业是否“涉嫌侵犯美国知识产权和强制美国企业作技术转让以及美国企业是否被迫与中方合作伙伴分享先进技术”等议题。

　　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随即展开行动。2017年8月18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在其官网发布声明，宣布根据《1974年贸易法》第301条，启动对中国的调查，以裁定中国有关技术转让、知识产权和创新的法律或政策是否对美国企业造成歧视。本次301调查的正式名称是：“301调查：中国有关技术转让、知识产权和创新的法律、政策和做法”，其中提到的四项调查内容包括：中国政府是否强迫美国企业转让技术；是否削弱美国企业在华技术谈判能力；是否直接或不公平地帮助中国企业收购美国先进技术与知识产权；是否非法侵入商业机密等。

　　301调查是美政府基于其国内法而对贸易伙伴进行的一种单方审查行为，旨在保护美国的贸易利益。该调查曾一度成为美国政府与相关产业界的一种保护利器。而自从1995年世界贸易组织成立之后，美国的301调查案件大为减少，迄今只有27起。301调查手段二十年以来基本闲置，特朗普上台伊始，却再一次祭出此招。

　　远赴华盛顿参加听证会

　　此次美国对华301调查涉及到知识产权方面的问题，为此中国法学会设立了委托课题，中国知识产权法学研究会则承担了研究与应对工作。笔者也参与了相关课题组。

　　根据301调查的程序，首先要求相关方提交书面评论与参加听证会的申请。按照通知要求，书面评论的截止时间是美国东部时间2017年9月28日晚上11时59分。留给课题组的时间只有20天左右。为此，课题组分工合作，有的成员负责收集资料，包括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官网的资料、以往301调查案件材料、国内知识产权相关法律法规与案件、国内外研究资料等；有些成员负责掌握相关动向，随时与国家商务部门、商会等沟通，实现资源共享与信息互通；另一部分人员开始根据初稿，准备英文翻译。北京时间9月29日凌晨3时(美东时间9月28日下午3时)，经过日以继夜的精心准备，书面评论以及听证会申请正式提交。

　　根据听证会申请，笔者也在听证席上发言。

　　2017年10月9日，笔者抵达美国首都华盛顿，参加在那里举行的美国对华301调查公开听证会。同组的黄海峰律师亦于当晚到达酒店。两人碰面已在晚上9点，随后又对用于作证发言的稿件反复修改，并进行模拟演练，力争在规定的时间内清楚、完整地表达中国专业法学研究协会对相关问题的立场、观点与理由。

　　美国对华301调查听证会开始时间为2017年10月10日上午9点半。清晨8时许，参加听证会的中国相关机构代表就已经陆续抵达华府西南东街500号，这是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大楼所在地。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特意选择大楼里的主听证厅举行本次301调查听证会。在听证会开始前，可容纳百余人的大厅已经座无虚席，后面大桌子旁边是媒体席，包括了来自路透社、《华尔街日报》等媒体的记者，足见国外舆论对此问题的重视。

　　在大厅的前半部分是听证席。正中间面对观众的是本次301调查委员会主席、来自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的William L. Busis先生，在他两侧就坐的是调查委员会成员，包括来自美国国务院、商务部、司法部、财政部、劳工部、专利商标局、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等部门的代表。根据每场情况，委员会成员略有变动，但都在10人左右。在听证会作证的代表，基本上是按企业、协会、律所、学界与智库进行分类，他们被分成四组，每组包括3、4家机构的代表。

　　前两组参与作证的，均为美国企业与行业协会的代表。笔者被安排在第3组，也是本次出席听证会的5家中方机构代表中最先出场亮相的。第三组证人均来自两国的专业协会与智库。

　　在两位美方代表提供证言之后，笔者首先发表了为时5分钟的口头证言。而后在问答环节，有多位委员提出了关于中国知识产权制度、知识产权法院、技术进出口条例等方面的问题。笔者对此均予以正面回应，其中既有对中国知识产权制度发展与成就的介绍，也有对美方所关切问题的理性分析，同时提出在现有双边对话的基础上解决争议的方案。

　　被安排在第4组的均为中方机构，出席作证与回答提问的代表来自中国国际商会、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美国中国总商会、德和衡律师事务所。当天下午2点，在历经4个多小时之后，301调查委员会主席宣布听证会结束。

　　在接下来的十天时间内，课题组还需提交反驳意见。基于听证会上所提出的问题，结合后方支援组同事的材料，笔者与同组的黄海峰律师在短时间内起草了英文意见书，并且在10月20日的截止日前在线提交。至此，笔者代表中国知识产权法学研究会，顺利完成了此次应对301调查的历史性任务。

　　301调查后续值得关注

　　笔者参与本次301调查听证会，既是一场考验，也是一次难得的人生体验。尤其在华盛顿的那两天，与国内其他机构代表以及美国同行交流时，可以深切感受到，两国媒体与社会各界对于此次中国商界与学界代表出席美国301调查听证会所给予的高度关注。新华社等国内媒体在第一时间发布消息；路透社、彭博社、《华尔街日报》等外国主流媒体均派出记者，实时跟踪听证会进展，并在当天发布新闻报道与评论。

　　听证会之后不出一个月，特朗普总统应邀来华进行首次国事访问。习近平主席在两国元首会谈中强调合作是中美两国唯一正确的选择。“经贸合作是中美关系的稳定器和压舱石。中美经贸关系的本质是互利共赢的，双方经贸合作给两国和两国人民带来巨大利益。”其间两国签署的商业合同和双向投资协议总金额超过2500亿美元，更是创造了中美经贸合作的新纪录。这些成果也表明，美国301调查不应再成为制造两国贸易摩擦的机制，更不可以变成引发贸易战的“武器”。

　　本次301调查的结果尚未揭晓，后续走向仍需关注。中国商务部新闻发言人1月11日表示，美方依据其国内法，发起对中国的贸易调查，是对现有国际贸易体系的破坏。中方正密切关注美国对华301调查的情况，将采取所有必要措施，坚决维护中方合法权益。

　　笔者认为，中国政府相关部门与各界也需要做好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不利局面。以商界、学界为代表的民间力量，积极应对301调查的模式，也为我国经贸领域减少贸易摩擦、促进对外交流提供了新思路，做出了新贡献。

　　(金海军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