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鲁西南黄河滩区的村民刘国顺一辈子就干了两件事:种地、盖房。前一阵电视里关于南方洪灾的报道让他连日来神情凝重,看着自家满是裂缝的房子,他越发忧心:“如果这雨下到我们滩区,这老房子还能保得住吗?”
根据当地水文记录,新中国成立以来,鲁西南黄河滩区遭遇大小洪水40余次。因为频繁被淹,黄河滩区房子不断重复着“淹没——倒塌——重建——淹没”的轮回。滩区群众把这个过程概括为“三三宿命”:“三年垫台、三年盖房、三年还账。”
安居乐业、“盖最后一次房”成为无数滩区群众的心底愿望。
“三三宿命”:住在滩区,就是被淹的命?
刘国顺是山东省菏泽市东明县焦园乡小王庄村的村民,村西是滚滚的黄河水,村东是高耸的防洪大堤,刘国顺的家乡就坐落在河水与大堤之间的滩区上。
非汛期时,这里是他们的家园,有着他们的耕地、房屋以及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希望;而到了汛期,这里又是黄河行洪、蓄洪区:肆虐的河水就像脱缰的野马,迅速冲出河槽,裹挟着泥沙,漫过庄稼地,淹没村庄、道路,冲毁院落、房屋……
盛夏时节,郁郁葱葱的庄稼地和高大繁茂的树木,仍然掩饰不住这个小村庄的萧瑟与落寞。
爬上一个斜坡,走进刘国顺家没有围墙的小院,左边是两间低矮的砖土结构瓦房,屋里阴暗潮湿,放着几口缸和一些塑料布;右边是两间没有门窗、没有屋顶的房子,地上的草长到齐肩高,没有了窗棂的洞口,布满了蜘蛛网。正面的三间堂屋,最显眼门楣上,两道三指宽的裂缝,直冲屋檐。
“住在滩区,就是被淹的命!”因为遭灾次数太多,刘国顺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他只是记得:有一年,洪水漫过窗沿,屋里的玉米,顺着窗棂缝隙飘走了;有一年,家里刚刚建起来的新房被洪水浸泡了一个多月,地基松动了,地里的树只能看见个树梢,庄稼全部绝收……
“庄稼绝收都不算啥,关键是房。”洪水一淹,地基就要动;地基一动,墙得裂,梁得歪,住不了几年就得塌。
为了躲避洪水,刘国顺每次盖房要先垫一个高高的土台,再在台子上盖房。他并不清楚把这个台子垫多高才够安全,只能是竭尽所能地垫高、再垫高。
由于要垫土台,滩区群众盖房成本是滩外人的两倍。成本高,又盖得频繁。拉土、垫台、借钱、盖房、还账,塌了之后再拉土、垫台、借钱、盖房、还账……这几乎是每个黄河滩区群众家庭共同的“盖房史”。盖房致贫,在这里成了普遍现象。2015年,东明县黄河滩区内贫困发生率达到39.6%,远远超过全国平均水平。
“我老了,就这样吧,以后孩子们怎么办?”说话的时候刘国顺抬头望着屋顶。
曲折的搬迁之路:人搬出去,地咋办?
在黄河滩区里,生活着像刘国顺一样的群众189.5万人,鲁西南黄河滩区有11.1万人。在滩区里生存如此艰难,他们为什么不外迁?
事实上,这些年村民们一直用各种方式奋斗在“安居之路”上,想改变同祖辈一样的宿命。
有的人依靠个人奋斗,进城居住,彻底摆脱了洪水威胁;有的人,无论如何也要把女儿嫁出滩区,至少不让下一代重复自己的遭遇。然而,更难的是改变群体的命运。
梁兰英是东明县长兴集乡安庄村人。这是一个紧靠黄河大堤的村庄,由于多年挖土修大堤,村庄地势比河床底部还要低,每次发洪水,这里都是遭灾最重的地方。
2003年大水,梁兰英家里的北屋倒塌。她抱着9岁的女儿窝在摇摇欲坠的西屋里,屋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洪水一尺一尺地漫上来。突然间轰隆一声,她身后的墙壁倒了过去,吓得她不知所措,怀中的女儿发出惊恐的叫声。
洪水一退,她就和老公商量,想彻底改变这种命运看来只能搬到滩外去。但她和老公没有什么技能,出去打工也是干些粗活,想在城市站住脚不太可能,只能是搬迁到稍远一点更安全的地方。
2003年灾后重建,当地政府计划将所有紧靠大堤的19个村庄,就近迁到大堤以外。
在滩外建新村需要土地,只能用滩区里面的土地跟滩外换。一亩半换一亩,滩外人还不情愿。梁兰英说,这她理解,谁愿意住在滩外又要到滩区里头种地呢?
不过,在政府协调下,土地总算换了。但新的问题又来了,土地面积不大,分到每家每户的宅基地只够建三间房,而且规划的新村位置距离老村耕地3.5公里,中间还要翻过大堤。“我家三个孩子,那会儿还有老人,三间房怎么住?”梁兰英说,“老公得出去打工挣钱,留我一个女人在家,不会开车,这么远粮食也收不了。”
犹豫再三,梁兰英放弃了。
其实,早在1996年,当地群众还有过一次搬迁经历。当时原计划整体搬迁紧靠大堤的所有村庄,然而,历时两年,实际仅搬迁出去500余户村民。
这两次外迁,都是把紧靠大堤里侧的群众,就近迁到大堤外侧,这是最近的迁移距离。如果再组织外迁,只能是把距离大堤较远的深滩区群众,迁往大堤以外更远的地方。如果那样的话,这部分群众的耕作半径将超过20公里。
东明县县委副书记段清正说:“实事求是地说,这两次搬迁都不能说成功。”
“安居梦”终现曙光:“下半辈子再也不用盖房”
虽然外迁不成,但黄河滩区群众从来没有放弃“安居梦”。
在长兴集乡老刘乡村北头,是一个占地800余亩、高约4米的大村台。村台上,统一外观样式的两层楼房错落有致,水泥硬化过的主街和两旁胡同,平坦而干净;家家户户一个大铁门,门头上及两边的瓷砖对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个名为竹林社区的大村台,就是他们为改变命运的新尝试。
长兴集乡党委书记郭瑞说,过去村民自建的房台,由于相互不连,都是一个个孤立的小岛,经不起洪水冲刷。经过专家反复论证,县里在深滩区建了两个数百亩的村台,把周边村庄的村民整体搬迁到村台上居住。
这种村台够大、够高,能够抵御黄河花园口每秒12370立方米流量的洪水。群众不仅可以解决安全居住的问题,还不用改变耕作半径。
沿着主街往里走,再拐进一个胡同,就到了刘军旗家。他原来是老刘乡的村民,2010年搬到了这里。他的院子,沿街是两间配房,一间放杂物,一间作厨房。正房是一栋两层小楼,上下共有6个房间,宽敞透亮的客厅里放着沙发、电视、空调。
说起老村过去和现在的生活,刘军旗话语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他说:“那能比吗?差距太大了。俺们都是滩区里的人,到大村台上以后,再也不怕遭水淹,再也不用年年拉土盖房了。心头的一座大山没了!”
在大村台的南头,10多座新房正在同时建设。这些房子的结构都是混凝土浇筑,非常结实。“大家都是一样的想法,勒紧裤腰带也要把房子盖好。盖完这一次,下半辈子再也不说盖房的事了。”刘军旗说。
尽管已经59岁了,但没了居住的后顾之忧,刘军旗现在到处打听,哪里有他可以干的活儿。他说,出去打工能挣钱,就算挣得不多,也比在家待着强。“过去挣钱都扔到房子上,现在挣钱能攒下;过去有钱也不敢花,现在有钱敢花了,买衣服、买家具,因为底气不一样了。”
在大村台上,一家美容美发店生意兴隆。村民刘洪柱说:“过去老百姓整天灰头土脸,哪有心情搞这些?有了村台以后,终于有心情收拾自己了,美得很!”
据了解,彻底解决这片滩区11万群众的安居问题,还需要新建10个大村台。菏泽市及东明县有关部门已经做好了有关规划,将逐步实施搬迁,彻底圆滩区群众的“安居梦”。
从倒塌到重建,从绝望到希望,生活在黄河滩区里的上百万群众,正奋斗不息,追逐在“安居”梦想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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