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网1月5日电 个头儿不高,面堂饱满黝黑,手臂坚实粗壮,敦厚不善言辞……初见杨恒金的人,大多会对他留下这样的印象。
他虽然讷口少言,但那一双宽厚结实的大手,打造了一座座风雅流畅的具有侗家特色的木结构经典建筑。
杨恒金, 2016年度“中华文化人物”提名嘉宾。他被公认为“中国民间建筑大师”、“中华木作大师”,是侗族古老建筑艺术的传承实践者,也是墨师文的第五代传承人。
他有侗家创造力,更有传承情怀
张艺谋导演的大型实景山水剧《印象刘三姐》中,有一座木制的雄伟恢宏的鼓楼格外引人注目,而鼓楼主楼的设计者、掌墨人,就是杨恒金。
鼓楼共有11层,高26米、长宽各18米,如琼楼玉宇、朱楼翠阁,斗拱飞檐,巍然屹立。它的造型精美,结构精巧,格调清雅,别具一格。
要建造这样的鼓楼,需要几千根木头,凿榫打眼、穿梁接拱、立柱连枋,不用一颗铁钉。鼓楼全部用榫卯连接,柱、梁、枋之间相连相固、纵横交错,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而每根梁柱的承重需要平衡,如何分散各梁、柱、枋间的压力,则需要精巧的计算。建造过程的纷繁复杂、巧夺天工的力学构造、最终成品建筑的美轮美奂,让人禁不住击节叹赏。
侗族木构建筑营造技艺是一种重要的传统技艺,既具有传统技艺的一般特征,又独具自身鲜明的特点。它以手工生产方式为基础,是侗族传统文化的集中体现,成为彰显侗族独特品质和民族气质、凝聚侗族造物技术思想和实践经验、体现侗族创造力和住居理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正是这有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之称的侗族木构建筑,让杨恒金痴心40余年,不仅仅因为他身上流淌着侗家血脉,也不仅仅因为他对侗族的木筑事业一往情深,更因为他有着“传承传统技艺、虔心服务民族”的情怀。
《印象刘三姐》中古色古香的侗家鼓楼,仅仅是杨恒金打造的众多精美侗族木构建筑的其中一宇楼阁,让他引以为傲的还有他参与建造的三江风雨桥、阳朔鼓楼,以及国家重点保护文物程阳永济风雨桥的重建,等等,上述都已成为侗族木构建筑的学术样本。
三江风雨桥,位于广西柳州三江侗族自治县浔江河上,由钢筋混凝土月牙形单桥拱和集侗族特色木构建筑技艺精华于一体。它有7个桥亭,其长度和规模均为世界之最,全桥长368米,宽16米,最高处为18米,堪称世界“第一风雨桥”。
三江风雨桥的每个桥亭,都是由不同侗族墨师设计,桥亭结构风格迥异。在三江风雨桥的7座风雨桥中,7座桥亭分别由七位技艺精湛的师傅掌墨,江东第二座桥亭就是由杨恒金掌墨完成的。
由他建筑的高亭,四方天地巧变六合,藻井重叠、繁而不乱、简而不凋,设计经典,大气恢宏。
杨恒金说,在进行梁架构造时,需要避免反复穿插梁檩。如果穿插过多,会加重亭子的重量,亭子在上瓦时,梁柱如果难以承受其重,就会导致变形。
因此,“即要保证省料、结构合理、美观艺术,更要考虑安全性。”杨恒金说,“人,要过桥、过河,安全永远是要考虑到位的。用材不能多,但也不能少,要用得恰到好处。”
他与吊脚楼打了一辈子交道
侗族人是天生的艺术家。杨恒金当然也是。
侗族人建造楼、桥和民居时,不用一张图纸,整个结构烂熟于心,仅凭简单的竹签为标尺,靠独特的“墨师文”为设计标注,使用普通的木匠工具和木料就能制造出样式各异、造型美观的楼、桥,设计之精巧、造型之美观,令人叹为观止。
早在三国时期,侗族先人就“依树积木,以居其上,名曰干栏”,逐渐形成木构建筑营造技艺。侗族聚居地,其建筑有十大形式:鼓楼、萨堂(祖母祠)、戏台、民居、禾晾、禾仓、寨门、凉亭、风雨桥,以及鼓楼前的歌坪,它们实际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侗族村寨建筑群。
杨恒金,就是在这多姿多彩的侗家建筑群里,40年来实现着他的个人理想和追求。
“作学徒时,我不像别人那样,拿个斧头、刨子就去当学徒了,我是自己先搞出一座作品出来,再去做徒弟,让师傅看到我具备一定的能力,他的压力就不会那么大了,我的信心也增强了。”杨恒金说,“但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很多东西,不能全靠师傅手把手地教,还需要自己下功夫动脑琢磨。”他说,每个看起来差不多的建筑,其实都暗藏很多玄机;建造一座侗家建筑,首先就得是一名合格的木建筑设计师。
杨恒金举例说,有一次,在广西民族博物馆里,需要修一座具有三江特色的木结构建筑,邀请他的师傅“掌墨”。他的师傅从400多人中挑选出十几个人去做这项工程,杨恒金入选其中。
杨恒金回忆说,最初博物馆的领导曾担心选出的这些匠人能否胜任,“他们也怀疑我做不了这个工程。”杨恒金说。
但是,有一天,在技术上遇到一点小麻烦,杨恒金当即挺身而出,提出了几点建议。这些建议非常专业,最终被采纳,从此杨恒金让人刮目相看。博物馆的领导也因为之前的误解,特向杨恒金表示了歉意。
经过风吹雨打的锤炼,杨恒金很快成了远近闻名的“两把刷子”,许多建筑精品、乡寨民居一个个地被他“掌墨”出来。
当荣誉降临时,杨恒金却谦虚地称自己——“只是一个与吊脚楼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普通木工师傅”。
但事实上,建造吊脚楼,并非一桩普通的木匠活儿。
侗族自古就有居沿山水、民居毗邻的传统,建造房屋的地形也千奇百怪——菱形、三角形、六角形,直坡、陡坡、缓坡……几乎找不到正正方方的宅基地。而每栋房子的每根柱子的长短、粗细都不同,木屋建造没有规矩、标准可以参照,完全靠建造师的经验进行精心计算。因此,有些师傅轻易不敢接活儿,但杨恒金,总能干脆利落地一锤定音。
40年来,杨恒金出神入化的木作手艺和创作激情,始终没有离开他的侗族山寨、他的同胞。在打造经典建筑的同时,杨恒金更为侗族四乡八寨的乡民建造了100余座造型优美的吊脚楼民居。他“掌墨”建造的吊脚楼,创造了一种多元的中华建筑风格样式,被视为侗族木质结构建筑的经典。
他是“梓匠”,也是“掌墨师”
侗族的木构建筑师皆为当地的侗族民间工匠,侗族称为“梓匠”。
在设计鼓楼、风雨桥以及民居等建筑时,“梓匠们”凭借的工具只是一杆传统的度量尺,称为“匠杆”。“匠杆”,即用一片竹子制成,长度相当于房屋中柱的长度,刮去青皮,用曲尺、竹笔和凿刀把一座楼房的柱、瓜、梁、檩、枋等部件的长度和尺码绘刻在上面,使用起来,横比竖量,无不得心应手。
传统的侗族“梓匠”还使用一套世代相传的建筑符号,这些像汉字又不是汉字的神秘符号被称为“墨师文”,一共有26个,但最常用的只有13个。它们被刻在“匠杆”上和建筑构件上,只有侗族的“梓匠们”才看得懂。
杨恒金,就是侗族独特的建筑符号语言——“墨师文”的第五代传承人。他是“梓匠”,更是“掌墨师”。
民间所说的掌墨师,实是掌控墨线的师傅,是传统修房造屋时全程主持建设的“总工程师”。包括从堪舆选址、规划设计、地基开挖、来料加工到掌墨放线、房屋起架、上梁封顶等一系列活动,都由他们说了算。
没有现代的设计方法,没有完整的图纸,完全靠“掌墨师”凭着自己丰富的建造经验,在脑中确定方案,再组织队伍完成整个建造活动。而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掌墨师”,大多需要十多年甚至更漫长的时间。
杨恒金就是得了真传的“掌墨师”,他凭借这些神秘的符号,在搭建木质结构的建筑时,可以一次成功,毫厘不差。他建造的民居、桥楼几乎从未重样,不管建筑大小,也不管工程多么繁复,他总能一气呵成,中途从不停工、反复修改,超绝技艺可见一斑。
如今提倡的“匠人”精神,就如杨恒金这样,将建筑作品做到精益求精,趋于完美。
如今,随着全球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加速,文化遗产的存续受到猛烈冲击,包括营造技艺在内的依靠言传身教传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正在迅速消失,许多传统技艺濒临消亡,传统建筑营造技艺在现代建筑思想和建造方式的巨大冲击下,生存基础已经发生巨大改变,面临失传的威胁。
对此,已经63岁的杨恒金也有着强烈的危机感,他因此常年收徒,传承技艺。徒弟学成后,大多自立门户,而像他这样“养活徒弟、不怕自己饿死”的师傅,在当地也很罕见。
在他的所有徒弟中,二儿子杨云东是出类拔萃的一个。杨云东13岁开始,就在父亲影响下开始学习木作手工艺,如今他也是有着20多年建筑经验的“老师傅”了。
“父亲做了一辈子,我会像父亲一样,努力坚持下去。”杨云东说,“虽然我们现在面临着很多困难。”杨云东所说的困难,不仅包括经济上的,也包括传承的层面和经营的艰难。“但路,终究要有人走下去。”
林语堂曾说,“最好的建筑是这样的,我们深处其中,却不知道自然在那里终了,艺术在那里开始。”
杨恒金一生所造的建筑,已让大美融入自然。他的那双宽厚结实的大手,搭建的不仅仅是艺术,更有文化、技艺传承的决心。
1月11日,由中华文化促进会、凤凰卫视联合主办,深圳华侨城文化集团承办的“2016中华文化人物”颁授典礼将在深圳举行。届时,这些候选人将荣登“2016中华文化年度人物”颁奖舞台,分享他们的心得感受,共同接受世界的喝彩。颁授典礼将由凤凰卫视和凤凰网向全世界华人观众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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