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的女诗人柳如是写过一首诗——《奉和小岁日京口舟中之作》,有这么几句:“首比飞蓬鬓有霜,香奁累月废丹黄。却怜镜里丛残影,还对尊前灯烛光。”感叹自己白发已生,容颜衰老,化妆品用了一大堆,大有美人迟暮之感。
可是,柳如是写这首诗时,才20岁出头。20岁就感叹自己是个“老女人”了,这样看来,今天那些焦虑“中年危机”的90后,真算不得矫情。
最近一篇网文《90后,你的中年危机已经杀到》,还有人翻出联合国曾把“15至24岁”定义为青年,引发了集体的情感共鸣。“34岁老来得子”“25岁步入中年”……这些话提醒着“日渐衰老”的90后和“老态龙钟”的80后,你们的似水年华远去了。
人生的有限性,是人类永恒的哀婉。是壮怀激烈还是平淡如水,都耗不过岁月的折旧。有意思的是,古人感叹年华易逝,大约是来自短寿的恐惧;在科技进步的今天,人均寿命被大大延长,而心态却没有同步延缓,呈现出早熟与焦虑。
笔者有俩硕士同学,毕业不到3年,每每相聚,谈吐间总是绷着一股紧迫感。
A同学在国企当秘书,在制度化的升迁序列里,他说“不过在熬年头”。前段时间相聚,竟又瘦削一些,原来他的领导高升,答应将他提个半级,却未能兑现。“这么一来,又耽误个两三年。”A君悲愤难平。在可以预知的未来5年,工资不会大幅提升、生活难言大起色的心态下,他离开了位于长安街边的总部,来到位于五环外郊区的子公司,打算从边缘干起,来一个弯道超车。
B同学毕业后读了博士。刚读博士那会儿,想着毕业后留北京,“差点的学校也行”。如今快3年过去,随着房价的上涨,目标日渐萎缩,从“天津也行”,到“省会就行”,到“有安家费哪都行”。读了博士,意味着未来三四年里,虽然有一个安稳温暖的卧榻,却无论社会如何澎湃、房价如何翻滚,自己只能袖手旁观。最近,他更郁闷了些,因为导师说,“你的题目有点大,要不延期毕业一年吧”。
不到3年之前,我们犹在谈论《纯粹理性批判》《悲剧的诞生》《存在与时间》,今天,我们的对谈,却浸润着沧桑感。他们老了吗?面相不太明显,我想,他们只是累了。
90后这一代人,他们成长于新中国成立以来物质最为充裕的时代;由于是独生子女,他们的精神成长得到了整个家庭的密集灌注。他们曾经的标签,是“叛逆”“个性”“自我”,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青春洋溢。
同时,他们迎来了教育最为漫长的时代,在一线城市,硕士学历几乎是毕业求职的起点。而硕士毕业,年龄就已经落到联合国“青年”定义的边缘。他们一离开校园,就得面对房价高涨、阶层固化、社会急剧变化的现实。
他们从一个“好好学习——成绩优异——前景光明”单向度的评价体系中脱身,面对的是水无常形的多向度社会规则。在这里,除了勤奋,出身、机遇、眼界、社会关系等,无一不是左右前途的砝码;在这里,不再有决定命运的高考,有没有赶在一次限购之前入手房子,对未来的影响可能更为深远。
“中年危机”的定义不知凡几,但精神层面的表现大体可归结为一点:焦虑。由此,90后的“中年危机”,并不是缓慢到来的,而是一入职场,人生的种种困惑就纷至沓来。他们有着面对社会急剧变化的彷徨,机遇丛生却难以把握的无力,独生子女的物质、精神重负,成家立业的传统路径对人生的规训。
面对这些,90后累了,恰好发现自己不是青年了,于是就“中年危机”了。今天这场90后的“中年危机”,大概是这一代人在脱离了撒娇的年龄之后,最后一次集体性的“撒娇”。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今天,却是压力来得太早,快乐也不那么痛快。面对“中年危机”的集体喟叹,个体化的解决方案,或许是多读一本书,多培养一个爱好,抵御社会思潮的裹挟;同时,也当有社会化的解决方案,社会如何重塑流动性,回归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未来预期,构建起比较稳固的安全感,或许可以释去年轻人伤春悲秋的愁绪。
愿未来社会能呈现更加温情的一面,能托举起“诗和远方”。哪怕90后老了,也可以老有所为、老有所乐,像伏枥的老骥一样,追寻千里之外的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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