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前的5月22日,云南的赵新妹死了,凶手是两头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亚洲象。
这群野象是在三年前闯入云南省普洱市澜沧县发展河乡的,它们破坏百姓的庄稼,摧毁农户的房舍,最近还大摇大摆地走在黑山村的街道上。
这已经并非它们第一次“杀人”。
野象来袭 老妇丧命
过去的一个月里,赵批黑需要儿子赵容安的陪伴才能勉强入睡,他反复做同一个场景的梦:老伴赵新妹被两头野象踩踏……
赵批黑的家在发展河乡黑山村梁子老寨,大片的森林和经济作物用地环绕着这个村庄。
6月18日,赵批黑在家中向红星新闻回忆事发当日的场景时,眼神中依旧掩饰不住恐惧。
“那几天我一个人忙着种玉米,种了十多天,还有两天就能种完了。她本来不用干体力活的,但当天早上,她见我一个人辛苦,临时提出和我一起去地里。”他说。
那一天是5月22日,早上9点,赵批黑和赵新妹带着农具,骑摩托车出了门。在三公里之外的骑安马梁子附近,他家有十亩玉米地。玉米地上有一间木屋,木屋后几十米远就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在野象来到发展河乡之前,赵批黑曾在这里放牛、养蜜蜂,并常常独自一人睡在木屋里。
这对老夫妻一直忙到当天下午5点多,然后收拾工具准备回家。当时,赵批黑站在木房前启动摩托车,赵新妹则站在据他三四米远的下坡处。
“当时摩托车的电子点火系统失灵,摩托车一直无法启动。”赵批黑说,就是在这个时候,两头野象来了!摩托车无法启动,没产生任何轰鸣声,后来他回想,可能是妻子戴的红色头巾刺激了野象。
两头野象一大一小,大的是成年大象,小的体格中等。野象虽然庞大,但走路悄无声息,等赵批黑夫妇发觉时,它们已近在眼前。两头野象向这对夫妻展开攻击,赵批黑听到赵新妹连喊了几声“救命”。
“一头野象攻击她,一头攻击我,我想救她,但被挡住了路,抽不开身。”说到这里,赵批黑语气紧张而悲伤。他下意识地抡起锄头反击,锄头砸在了木板房上,攻击他的大象转而攻击赵新妹。
野象用三米长的长鼻抽打着赵新妹,然后把她卷成一团,赵新妹无力反抗,很快没了声息。
赵批黑描述:两头野象不让赵新妹落地,将其像绣球一样抛耍,之后还对赵新妹的遗体进行踩踏、撕扯。野象的攻击过程持续了约20分钟,赵新妹的遗骸散落在约八百米的轨迹上。
赵批黑躲在木屋内不敢动弹,他目睹了妻子丧命的整个过程,“当时我只有恐惧,来不及悲痛。”待大象走远,他连滚带爬逃回了梁子老寨。
“野象杀人了!”寨子震动了。
不速之客 搅乱村庄
2014年5月29日,这群野象第一次闯入发展河乡。当时,发展河乡林业服务中心跟踪象群28天。
“当时只有13头,现在发展到了19头,其中包括一头一个多月大的小象。”发展河乡林业服务中心负责人杨正强告诉红星新闻。
这个肇事象群原来在云南省普洱市澜沧县糯扎渡镇和西双版纳州勐海县勐往乡活动,后来迁移到澜沧县发展河乡的黑山村、勐乃村小河边寨子附近及勐海县的勐阿镇活动。
发展河乡有森林57万亩,其中10余万亩为原始森林,森林覆盖率达73%。
杨正强介绍,野象曾经的活动地带被开发成了打农药的橡胶林,它们之所以迁徙,是生存空间遭受挤压,“它们之前还偶尔回去,一年只在发展河乡待10个月左右,后来基本不回去。”
野象刚出现时,发展河乡的老百姓感到既惊奇又兴奋,“我们都认为大象是吉祥之物,会给我们带来好运。”赵批黑的儿子赵容安说,当时百姓均以辖区有野象为荣,但后来大家发现,“野象横冲直撞,像一群侵略者。”
野象和村民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黑山村人心惶惶。“它们先是在村庄附近破坏村民的农作物,后来慢慢发展到进村抢食。”黑山村大象监测员杨所且说。
6月13日早上,一头公象大摇大摆地在黑山村的街道上转悠,它一度闯入黑山小学,沿街店铺亦纷纷关门躲避。
6月17日深夜,一头野象闯入农户钟双福所租种的甘蔗地,它在钟双福的房舍捅了一个大窟窿,吃了他三袋玉米和三袋玉米面。“还好家里的狗提前发现它了,我们才能提前逃命,在对面的废弃厂房里过了一夜。”
钟双福的甘蔗地长得良莠不齐。“我已无心打理。” 他说,黑山村的经济作物主要有甘蔗、玉米和茶叶,但野象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们的生产生活,“现在我自己都没有吃的了!”钟双福告诉红星新闻,这是野象第三次“光临”,给他造成了四五千元的经济损失。
赵容安说,因当地土地广袤,一户人家动辄拥有上百亩土地,故黑山村鲜有人外出打工,但这两三年因野象出现,村民已经无心耕种。
6月18日,赵容安带红星新闻走访他计划用来开发柚子、桃子、芒果的林地,但这片林地幼苗稀疏,多被杂草侵占。“前些天一头大象在水塘里洗澡,大象跑起来比人还快,谁还敢来干活?”他说。
地空监控 应对侵扰
村民告诉红星新闻,赵新妹并不是发展河乡第一个被野象“杀死”的人。
“至今为止,被大象攻击致死的村民有4个,其中包括一名小孩,当时是晚上,他和家人在去亲戚家的路上遇到野象。”赵容安介绍。
发展河乡林业服务中心负责人杨正强承认,大象在当地的确不止“杀死”一人,但他拒绝透露具体的死亡人数。值得他骄傲的是,目前发展河乡没有一例村民主动袭击野象的事件发生,“说明老百姓的野生动物保护意识很强。”
赵容安等村民告诉红星新闻,他们知道亚洲象受国家保护,“但现在连人都保护不了。”村民钟双福也忌惮野象“记仇”的天性,他发现,现在即便采取木材生火的方式,也不一定能阻止野象来袭,相反,“如果我这次对付了它,下次它们会更凶狠。”
对这些野象,黑山村村民努力忍让。云南其他地区采取过的“鞭炮”驱赶策略在这里也被禁止,“放鞭炮只会进一步刺激它们。”赵容安说。
这群野象的作息习惯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前它们白天在森林中休憩,晚间再出来活动,而现在它们“黑白不分”了。杨正强说,大象频频靠近村庄,是因为它们需要补充盐类和矿物质,为此他们采取给大象加餐、投食的方式,尽可能减少野象给村民带来的侵扰。
为防止大象造成人员伤亡,当地官方将无人机和监控系统投入到了发展河乡的村寨,官方描述这种方式为“地空结合”防治。
杨正强介绍,政府在黑山村、勐乃村分别安置了6个监控摄像头,这些摄像头主要监控村庄附近主要的农作物产区,一旦野象出现在特定区域,这套名为“安防综合管理平台”的系统会自动报警。
系统项目经理何永祥介绍,这套系统即将验收,能全视角工作,系统目前尚未捕捉到野象行动轨迹,一旦捕捉到野象画面,工作人员将专门针对野象的画面进行深度研发,“下次野象出现就能第一时间检测到,预警信息会实时发送到各负责人和大象监测员的手机上,乡林业服务中心还能通过广播警示附近村民。”何永祥说,监控生产区域是为了提前预警,不至于野象跑到村里了,大家才后知后觉。
无人机也运用到了野象监测工作中,杨正强介绍,目前他们主要和勐海县的一家无人机公司合作,需要监控野象时就请这家公司提供协助。
“复仇”被阻 获得赔偿
正是无人机的监控画面,阻止了赵容安为母复仇的行动。
5月22日,赵批黑逃回梁子老寨后,寨子的邻居、亲戚又惊又怒,熟悉赵新妹的人们悲伤哭泣。
当时,20多人在赵新妹儿子赵容安的带领下,计划开几辆挖机上山“复仇”。“当天我十分悲痛,也异常愤怒。我相信一台挖机能打败一头野象。”身材敦实的赵容安说,他当时太想亲眼确认,母亲是不是还活着。
杨正强得到了野象“杀人”的消息,立刻将事件上报给分管副乡长,一众政府人员从乡政府出发,立刻往黑山村里赶。当晚,杨正强彻夜无眠,“时刻担心有人上山。”
野象监测员杨所且通过无人机画面看到,肇事地带的野象增加到了14头,赵新妹的一条大腿不见了。他告诉大家,赵新妹的确死了,上山只会让更多人丧命,“我堵在路口,阻止他们上山。”赵容安最终退却了。
次日,象群散去,亲属、邻居上山捡拾了赵新妹的遗骸。依照当地的风俗,在野外意外死亡的人是不宜带回家里的,人们把赵新妹就地掩埋。赵新妹的家人得到了一笔4千元的抚恤金,当地政府称,20万的野生动物肇事保险赔偿金也将很快到位。
痛失亲人 谁之过?
赵容安将母亲之死归咎于没有得到提前预警,但其说法被当地政府否认。
红星新闻证实,事发当日中午12:05分,的确有一条以发展河乡政府名义的预警信息发出。这条信息称,当日天象群在黑山村梁子寨与勐阿农场八队森林交界处(骑安马梁子)一带活动,有头独象在南脚河与平展地交界处附近活动,请附近村民注意安全。
“只能怪野象来得太快了!”杨所且说,当天早上他们监测到野象在勐海县的勐往乡辖区活动,这里到下午赵新妹遇害地点,直线距离为7公里,“象群中有一头小象,还有一头受伤的象,没想到它们跑了这么远。”
赵新妹,1948年8月生,老家在距离梁子老寨30公里外的原发展河乡八队。赵批黑说,他12岁时就认识赵新妹了,他的一个姑姑嫁到了八队,而赵新妹的一个舅舅住在老寨梁子,两人从小走亲戚,一来二去就熟了。
赵批黑说,过去日子苦,生活总靠野菜救济。赵新妹肯吃苦,干农活时,“她常常是背上背个孩子,胸前兜一个孩子。”
赵批黑今年67岁,赵新妹69岁,“我们相处了47年,相处到我的胡子头发都白了,她死早了,没享到福。”
6月18日,红星新闻和赵批黑告别时,他突然捶胸,冒出一句:“记者啊,我心里苦!” (原标题为《云南野象杀人调查:一级保护动物冲进村庄踩死多人 村民欲开挖机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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