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5日,在广东省河源市东南部的紫金县,来自河南周口的申军良随身携带一叠厚厚的寻人启事,继续寻找被拐12年的儿子聪聪。
聪聪11个月时的照片。澎湃新闻记者 朱远祥 翻拍
11月2日,申军良旁听了一场5人被控拐卖儿童的庭审。其中一名被告人当庭交待,十年前他经手拐卖的9名男童中,包括聪聪在内的8个孩子卖至紫金县。庭审结束后,申军良和其他被拐孩子的父母,迫不及待地从广州赶往200公里外的紫金。
由于贩卖孩子的关键中间人“梅姨”尚未归案,聪聪等被拐孩子的具体去向仍不清晰。此前,申军良带着刑侦专家制作的两幅模拟画像,悬赏10万元寻找线索,发现了23名疑似聪聪的少年。目前,警方正根据相关线索进行DNA取样和比对。
经过十二年辗转数省的漫长寻找,申军良感觉希望就在眼前。他决心与其他被拐孩子家属联手,继续收集线索,“不但要把我孩子找到,其他8个孩子也要找回来。”
11月2日庭审结束后,申军良走出法庭。 澎湃新闻记者 朱远祥 图
发问被告人:说出孩子下落愿写谅解书
今年40岁的申军良,12年前在广州增城务工,住在石滩镇沙庄的出租屋。白天他去公司上班,妻子于晓莉则在家照顾未满1岁的聪聪。
“他喜欢坐玩具车,平常特别爱笑。”申军良仍依然清晰记得儿子的笑脸。他说,孩子被抢走时,距周岁生日只有十来天。
那是2005年1月4日上午。申军良上班去了,于晓莉和儿子在三楼的出租屋内。于晓莉回忆,当时孩子在卧室睡觉,她进厨房准备午饭时,隐约看到有人溜进屋内。
“我正要问,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我,往我眼睛和嘴上抹药,我什么都看不见,想喊救命也喊不出来。”于晓莉记得,她当时被反绑双手,有人往她头上套了塑料袋。控制她的人很快离开,她则被关门锁在厨房内。
11月2日晚,申军良和其他被拐孩子家属讨论寻子路线。澎湃新闻记者 朱远祥 图
“我听见我儿子‘啊’的叫了一声。”于晓莉说,几分钟后她挣脱出来,发现聪聪不见了,冲到屋外也找不着,便报了警。
于晓莉万万没想到,涉嫌策划抢走她儿子的,竟是租住在同一楼层的邻居,一对贵州籍的夫妇。当时该夫妇住在308房,她家住在305房。
儿子被抢后,于晓莉一度精神失常。申军良则辞去工作,连年赴广州、东莞、珠海、深圳以及福建、山东等地找孩子。他变卖了河南老家的房产,至今负债累累。
“自从孩子被抢到现在,我没有感到哪一天幸福过。”申军良说。
聪聪失联11年后的2016年3月,申军良当年的邻居周容平、陈寿碧夫妇在贵州被警方抓获。此后,另外3名涉案嫌疑人杨朝平、刘正洪、张维平先后落网。这5人均是遵义市绥阳县清溪村人。
刑侦模拟画像专家林宇辉为聪聪画的第一张模拟画像。 受访者 供图
2016年10月,周容平、张维平等5人在广州市增城区法院受审。多名被告人供认抢走聪聪时使用了暴力,此后张维平供认还拐卖了另外8名男童。该案遂移交至广州市中院进行一审。
申军良作为被害人家属,提起了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在今年11月2日的开庭审理中,他坐在原告席上,获得向5名被告人直接发问的机会。
庭审前一晚,申军良只睡了一个多小时。他熬夜写了4页纸发言稿,一大早赶到打字店打印出来。庭审当天,法官耐心听他读完了发言稿。申军良请求法院从重判处“人贩子”,希望公安继续查找被拐孩子。“让宝贝回家吧,可怜天下父母心!”读完结尾的最后一句,申军良眼圈通红,用手拭了拭眼泪。
刑侦模拟画像专家林宇辉为聪聪画的第二张模拟画像。 受访者 供图
庭审时,公诉人指控:案发当天,被告人周容平、陈寿碧夫妇在楼下把风和接应,被告人杨朝平、刘正洪携带透明胶、辣椒水等工具,闯进出租屋,将于晓莉捆绑、控制,强行抱走其1岁儿子,交由周容平、陈寿碧藏匿。此后,周容平将孩子交给张维平贩卖。
在询问环节,申军良问被告人杨朝平,当年是如何找到其出租屋的。发现杨的答话前后矛盾,申军良加重语气说:“你要如实回答!”
被告人张维平供认,他当年将聪聪卖到了河源市紫金县,在永安大道与保安路交界附近的一家宾馆完成交易,由中间人“梅姨”牵线,孩子卖给了一对夫妇。 交易后他获得1.3万元,给了“梅姨”1千元,还给周容平1万元由其分配同案人。
“你说出孩子的下落,我和其他8位家长联名给你写谅解书。”申军良说。可张维平称“记不得了”,未说出更具体的信息。
申军良在寻人启事上贴出了儿子1岁前的照片,以及专家模拟画出的孩子13岁时画像。他还将尚未归案的嫌犯“梅姨”画像也贴了上去。 澎湃新闻记者 朱远祥 图
寻子进展:找到23名疑似少年,正分批比对DNA
虽然未能获知聪聪被拐卖的具体地点,但此次庭审张维平亲口供认了“紫金县”区域,这让申军良确信此前的付出不会白费——三个月前他就开始在紫金“铺网”,寻找线索。
今年7月,申军良从警方获知,聪聪有可能被卖至紫金,他便将寻找范围缩小。紫金县位于广东的东中部,人口80多万,面积3600多平方公里。该从哪里入手寻找孩子?申军良一度有些迷茫——他只记得聪聪1岁时的模样,只记得孩子屁股上有颗花生米大小的暗红胎记。
在媒体朋友的帮助下,申军良到山东省公安厅找到刑侦模拟画像专家林宇辉。今年6月,林宇辉曾帮美国警方画出章莹颖失踪案的嫌犯画像。
7月底和9月初,林宇辉根据申军良夫妇的相片,以及聪聪从出生至1岁的照片,先后模拟画出聪聪13岁时的两幅画像,“一幅像爸爸多一点,一幅像妈妈多一点。”
从8月到10月这段时间,申军良带着画像和寻人启事,奔波在紫金的大街小巷、乡镇村庄。他住在一天四五十元的宾馆,早出晚归,在全县发放、张贴了2万多张寻人启事,每张都印有醒目的红字——“悬赏10万”。
申军良的努力很快得到回报,他开始收到一些匿名举报的线索。他根据各种信息暗中排查。不过,就算是到了“嫌疑家庭”门口,申军良也不敢贸然进去打听。“一是怕打草惊蛇,对方家长把孩子转移,二是怕对举报人不利。”
8月底的一天,申军良获得一条信息明确的线索:距县城50多公里的凤安镇,有一个13岁的男孩是12年前买来的。申军良兴奋得彻夜未眠——举报人提供的孩子年龄、长相、“购买”时间,与聪聪的情况高度吻合。
第二天,申军良租了一辆面包车赶到凤安镇。车子停在那户“嫌疑家庭”的斜对面,他躲在车里暗中观察。中午十一点多学校放学了,很多孩子成群路过,申军良没注意到“聪聪”进家,便继续躲在面包车等候——那时正值炎夏,车里没空调,他热得几乎全身湿透。
一个多小时后,“聪聪”走出家门去上学。申军良爬在车窗边紧张地盯着,直到男孩从视线消失。“身高大概一米六,穿蓝色的短袖子T恤,跟聪聪的模拟画像真的很像。”申军激动地说,他见到那男孩的第一眼就有种亲切感,“我感觉就是他!”
在紫金寻子的两个多月,申军良根据举报线索和自己暗中排查的情况,陆续向侦办此案的广州增城警方提供了23名疑似聪聪的少年名单。申军良透露,这23人的名单中,孩子及其父母姓名、地址都齐全的大概有一半;另一半名单里,有的注明了父母姓名及地址,有的注明了孩子姓名和学校名称。
此后,警方对申军良提供的名单人员进行调查,并分批对相关少年提取血样去鉴定,与申军良的DNA资料进行比对。第一批和第二批提取的血样,分别来自紫金县的9名少年。
家属抱团:所有孩子都要找回来
在等待DNA比对结果的日子里,申军良开始紧张起来。
10月中旬,第一批6份、第二批3份的鉴定结果出来,与申军良的DNA比对均不符合,包括他在凤安镇看到的那名相似度极高的“聪聪”。
那一天,申军良是在紫金一家宾馆接到民警电话的。得知结果的他心情糟糕透了。“我站都站不住了,倒在床上,感觉心里特别痛。”他说,自己一下变得迷茫起来,“付出了这么多年,孩子到底还能不能找到?”
令申军良欣慰的是,警方的调查工作仍在继续。
11月2日,广州市公安局增城分局的办案民警告诉澎湃新闻,下一步将对名单中剩下的14名少年提取样本,继续进行DAN比对。
而11月2日的庭审,让申军良和其他被拐孩子家属振奋起来——“人贩子”张维平当庭交待了当年9名男童的拐卖去向,其中8个孩子确定是卖到了紫金县。
“大概的区域已经很明确了,”申军良说,“紫金县就是几十万人,我们一天天排查,肯定能找到孩子。”
第二天一大早,申军良和一些被拐孩子家属赶往紫金县。到达县城后,他们到人流密集的体育广场发放寻人启事,又到几所学校周边打听。
下一步,申军良打算继续到紫金县各个乡镇寻找,“我还有16个乡镇没跑,全部要跑完。”
其他被拐孩子的家属都是第一次来紫金,大伙的寻找方式、行动路线,都由申军良来定。来自江西南康的钟丁酉笑道,“他现在是我们的领头羊,跟他一起我们心里踏实。”13年前,钟丁酉1岁的儿子也是被张维平拐卖。
申军良给大伙建了一个微信群,他取名叫“被同一伙人贩子拐走孩子的群体”。大家有什么信息,常在群里沟通。
11月4日晚,奔波了一天的申军良告诉记者,他正在收集9个被拐孩子的照片、出生时间、失联地点等信息,将这些资料整理后,再统一印制寻人启事,“用大纸打印”。
“慢慢找,所有孩子都要找回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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