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数百亩耕地成粉煤灰填埋场：整改不能落实，阻力来自哪儿

　　第三次全国国土调查结果显示，我国耕地面积为19.18亿亩，人均耕地面积1.36亩，不足世界平均水平的40%。同时，我国耕地资源空间分布不均衡，总体质量不高。守住耕地红线，不容有失。

　　近日，多位山西晋中平遥县村民反映：当地有企业在耕地里建工业垃圾填埋场，挖几十米的深坑，倾倒大量粉煤灰以及其他危险废物，导致200多亩耕地遭到破坏，影响周边村民的饮水安全和农业生产。当地村民不断向省、市、县有关部门举报、反映问题，2022年5月以来，山西晋中有关部门查明问题属实并多次要求整改，却始终得不到落实，阻力究竟来自哪里？

　　山西平遥200多亩耕地成粉煤灰填埋场

　　平遥县位于山西省中部，隶属于晋中市，从国家AAAAA级旅游景区平遥古城的下东门出发，沿着平南路往东约7公里，再沿着411县道往北约3公里，就到了平遥县洪善镇香庄村、冀郭村与朱坑乡庄则村的三村交界处，这里有一个大型工业垃圾填埋场，占地超过200亩。

　　庄则村的村民：原来的地和上边一样平，这是挖下来了。

　　记者：原来的地是和最高的一层齐平的是吗？

　　庄则村的村民：对，最高的那一层。

　　记者：挖完以后是用来倾倒粉煤灰？

　　庄则村的村民：对，卖了土，倾倒粉煤灰。

　　村民提到的粉煤灰，是指从燃煤电厂排出的主要固体废弃物。记者在现场看到，与周围的土地相比，填埋场所在的地方，形成至少十几米的凹陷，总体呈黄灰色。填埋场与周围有植被覆盖的土地的交界处，有明显向下挖掘的痕迹。

　　记者：露出了泥土的那一片，其实都已经被挖过了，对吧？

　　村民：对。

　　记者：包括最远的那边？

　　村民：对，对面一截一截的，全是挖了土的地方。

　　视频为附近村民在2021年年初拍摄(00:13)

　　附近多位村民拍摄的视频显示，这片土地的土壤被大肆采挖，留下数十米的深坑，之后坑里又被填埋了厚厚的粉煤灰。

　　村民：往下挖了四五十米深。

　　记者：四五十米深？

　　村民：对，现在填的（粉煤灰）有二三十米高了。

　　除了粉煤灰，据进出过填埋厂的大车司机以及工作人员透露，此前还有多辆油罐车在凌晨向填埋厂的深坑倾倒黑绿色油性液体，味道十分刺鼻。

　　记者：经常会看到在深夜的时候有油罐车进出填埋场？

　　村民：对，12点以后油罐车来了，就把危险废品灌进（挖的坑里）去了，灌进去以后，再用装载机进行填埋。

　　项目现场，2023年4月23日记者拍摄

　　记者在现场还注意到，填埋场周围不远处，种植着果树等农作物，距离填埋场一公里左右就是村民的居住区。附近村民告诉记者，填埋场建成之前，这片土地一直是种植着玉米等农作物的耕地。

　　记者：早前这片土地是用来干什么的？

　　村民：种植玉米。

　　记者：包括这里吗？

　　村民：对，这都是以前用来种地的。

　　多次被叫停，为何却屡禁不止？

　　由于填埋场周围种植着农作物，距离居民区也不远，附近的村民担心影响饮水安全和农业生产，从2021年开始，村民们多次向省、市、县有关部门举报、反映问题，但都没有得到解决。

　　记者：最早是向哪个部门举报的？

　　村民：乡里。

　　记者：乡里怎么回复？

　　村民：说要到县里面。

　　记者：让你们去找县里面？

　　村民：对。

　　记者：到县里面你们去了哪几个部门举报？

　　村民：环保局，包括自然资源局。

　　那么这个填埋场所使用的土地性质究竟是什么？对此，平遥县自然资源局在2022年1月25日给村民的信访答复意见中称，该项目占地258.46亩，为平遥县晟顺绿化建设工程有限公司用于新建利用粉煤灰进行开发区内平整填充项目工程，已于2019年11月22日经平遥县发展和改革局立项备案。

　　答复意见还称，该项目所在地原为荒沟，土地使用权是通过平遥县奇旺建材有限公司与村集体土地承包流转，而后与平遥县晟顺绿化建设工程有限公司合作获得。

　　从平遥县自然资源局的答复意见来看，涉事企业有两家，涉事土地原是荒沟，企业通过承包流转获得土地使用权，项目是利用粉煤灰进行土地平整填充，已经平遥县发展和改革局立项备案，并由平遥县经济管理技术开发区管委会批准同意。

　　答复意见的结论是：不存在非正常手段获取审批行为和非法占用耕地行为。

　　但对于这份答复，村民们并不认同。

　　村民：我们老百姓很多都是靠种地为生，不能把子孙的地都破坏了！

　　村民：完了以后，我们就去了晋中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

　　村民们持续反映问题。2022年5月16日，山西省晋中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向村民出具的信访事项复查意见书显示，该项目位于平遥县洪善镇香庄村、冀郭村与朱坑乡庄则村的三村交界处，占地总面积258.46亩，其中有207.27亩为耕地。

　　复查意见书明确，该项目存在大量压占土地并在耕地上取土的情况，涉嫌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相关规定。责成平遥县自然资源局对该项目认真核查，对违法占地行为进行立案查处并进行复垦，以确保耕地面积不减少、质量不降低。

　　图片由当地村民提供

　　然而，晋中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的要求并没有得到落实，当地村民拍摄的视频显示，粉煤灰的填埋行为一直在进行。至于文件中提到的对违法占地行为进行立案查处并进行复垦，也没有任何进展。

　　记者：（去年）5月份发文以后当地有没有停止？

　　村民：没有。

　　记者：继续往里面倒粉煤灰？

　　村民：对，3月份还在一直倒。

　　记者：到2023年的3月还在往里面倒？

　　村民：对，一直就没有停。

　　公开资料显示，拥有土地使用权的平遥县奇旺建材有限公司成立于2010年，法人代表为冀某卿，公司有一高管名为郝某晋，据知情人透露，二人为夫妻关系。公司还有一名股东名叫郝某智，是郝某晋的亲弟弟。而获批粉煤灰填埋项目的平遥县晟顺绿化建设工程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正是这位郝某智。郝某智的这家公司就在项目获得审批的前一个月才成立，成立日期是2019年10月15日。

　　据当地村民透露，郝某晋还担任过涉事耕地所在的洪善镇香庄村的两届村主任，一直到2021年卸任，现任村主任是他的女儿，现任村支书则是郝某晋的另一个亲弟弟郝某程。对于这一家人，当地村民都很熟悉。

　　记者：这项目都和他们郝家有关？

　　村民：对，全是一家子。

　　村民：都是（村里）领导，又有钱，很多人敢怒不敢言。

　　粉煤灰是污染源，复耕难度很大

　　对于挖掘耕地倾倒粉煤灰的做法，华南农业大学资源环境学院院长李永涛表示，粉煤灰中一般会含有重金属物质，对于土壤、水源都会产生危害。

　　李永涛说：“粉煤灰本身就是一个污染源，它飘在大气和水里就会对水和大气也有污染。如果大量集中的话，随着水流失，它里面那些盐分以及各方面进入到水体里面，对环境还是有些危害。长期来看，粉煤灰里面有很多盐，将来随着水的蒸发，它会进入到上层的土壤里面，造成水的盐碱化。而且粉煤灰的碱性很强，也不适合农作物生长的。”

　　李永涛表示，土壤被挖掘几十米后，又填上了大量的粉煤灰以及其他危化物，要想复耕，难度很大。

　　“这个工作量还是挺大的，因为它相当于要人为地构建这样的一个土层。它不是简单地从别的地方挖点土，因为土壤是经过几千年形成的，每个地方土地的结构、种类（有自己的特点），所以不是这么容易。要达到耕地的质量状况，还是需要一些比较有技术的重新的构建，土壤的构建、耕层的构建，这个不容易。”李永涛表示。

　　明明是耕地，如何通过层层审批变成填埋粉煤灰的项目？多次叫停又为何屡禁不止？相关事件进展将持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