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杭州湖滨步行街发生一起无人机伤人事件,再次将“乱飞”的无人机推到风口浪尖。
6月5日当晚,一名女孩正和朋友一起逛街,突然被一架从天而降的无人机螺旋桨刮伤面部,满脸是血,被送往医院。警方当晚即找到操控人员,查实该趟飞行已按规定提前报备,但过程中无人机因电量不足自动降落,划伤女孩。
事实上,这一事件也是当前无人机“乱飞”现象的一个缩影。
近年来,随着无人机市场蓬勃发展,诸如扰民、伤人、侵犯他人隐私等乱象屡见不鲜。
同样在杭州九堡,4月16日,一个4个月大的婴儿,被一架突然失控的无人机划伤脸部,险些割到眼睛。
社交媒体上,也有不少网友讲述自己深受无人机困扰的经历。
“无人机已经泛滥成灾了。是该好好管管了!”
“一些无师自通的无人机爱好者,就像马路杀手。”
“开车还要考驾照,无人机都不用培训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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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国家和地方层面都出台了多项条例规定,加快了对无人机的监管,但各种“乱飞”“黑飞”(指无人机未经登记批准的飞行)依然屡禁不止。无人机到底该怎么飞?监管中存在什么难点?潮新闻记者展开调查。
无人机注册数近百万,伤人扰民事件频发
“以前无人机可是一个高端神秘的行业,2015年左右玩家逐渐多起来,入行门槛越来越低,导致乱象丛生。”浙江省摄影家协会航拍专委会副主任兼秘书长韩丹,提起无人机现状,充满了担忧。
他向潮新闻记者介绍,无人机按用途可以分为军用与民用。民用无人机中又可分为工业级无人机和消费级无人机。其中工业级无人机主要用于某些特定行业,如巡查监视、农用生产、气象监测、勘探测绘等。而大部分航拍摄影爱好者买的都是消费级无人机,操作门槛低,价格相对便宜,几千到几万元不等。
韩丹说,此次湖滨步行街涉事的大疆mini3Pro无人机,重249克,售价约5000元。这种微型无人机(重量小于250克),操作简单,价格适中,甚至不需要实名登记,因此深受许多航拍爱好者青睐。“两根操作杆,前后左右一推,就上天了,小白也可以玩。”
随着智能化水平提高,价格日渐亲民,无人机已不再是少数人专属。潮新闻记者发现,仅淘宝、京东等电商平台,销售无人机的网店就达上万家。
根据民航局发布的《2022年民航行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截至2022年底,我国全行业注册无人机共95.8万架。注册用户70.0万个,其中,个人用户63.9万个,企业、事业、机关法人单位用户6.1万个。2022年,全年无人机累计飞行2067万小时,同比增长6.17%。
一位业内人士告诉潮新闻记者,这个数据还只是注册过的无人机数据,事实上还有大量无人机是没有注册的。
随着无人机市场蓬勃发展,各种“乱飞”“黑飞”导致的伤人扰民事件也逐渐增多。
2017年5月,重庆江北机场遭遇无人机干扰近4小时,致使140余个航班不能正常起降,造成上万旅客延误滞留;
2017年,杭州西湖一架无人机失控,其旋翼割伤游客左眼球;
2019年9月,郑州256路公交车在正常行驶过程中,一架2米宽无人机从天而降,追尾公交车使得车身被砸出几个大坑;
2021年4月,深圳一无人机掉落,电池爆裂导致着火,差点引发附近工地火灾;
2023年1月,武汉3岁小女孩在看到一台无人机降落时,好奇地伸手去接,瞬间被无人机快速旋转的机翼划伤额头、鼻子;
2023年3月12日,广西南宁青秀山景区,一名游客操纵无人机失误,砸到正在进行高空表演的女演员,致其脸部受伤;
……
一系列扰民伤人事件,暴露出行业监管失序,让无人机陷入争议。
哪里可以飞,飞手又是否需要资质?
杭州一位无人机爱好者小庞向潮新闻记者展示了一张在飞友圈“约定俗成”的禁飞区域图:机场净空保护区(机场跑道中心线两侧各10公里、跑道两端各20公里范围)以及民航航路、航线,高速和普通铁路、公路以及水上航道等交通工具运行沿线、区域;党政机关、军事管制区、通信、供水、供电、能源供给、危化物品贮存、大型物资储备、监管场所等重点敏感单位、部位及其设施;以及一些大型活动场所、人员密集区域。
不过小庞也直言,实际执行的时候并没有那么严格,除了少部分地区查得比较严外,很多地方还是可以随意飞的。
“机场以及机场净空保护区和军事管制区绝对不可以飞。像公园、广场等人少的时候飞也没问题,没有雷达的景区飞了也没人知道。有时候还能在演唱会上看到多台无人机。”小庞说,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最好不要在人流密集区飞。
另外,可以在杭州公安“警察叔叔APP-在浙飞”进行登记报备,能有效避免误入禁飞区的情况。但很多飞手会嫌麻烦不去报备,“主要还是靠自觉吧”。
至于飞行资质,小庞表示,除了一些植保无人机、进行商业活动的无人机等需要相关证书,大多数无人机并不需要持证飞行。“怎么说呢,不出事就没问题。”
“操作这么简单,犯得着花钱培训吗?”
业内人士告诉潮新闻记者,目前市场上主要有CAAC、AOPA、ALPA、ASFC、UTC等几大类无人机执照。
其中,CAAC是中国民航局(Civil Aviation Administration of Chin)颁发的飞行员执照,含金量最高;AOPA是中国航空器拥有者及驾驶员协会(Aircraft Owners and Pilots Association Of China)颁发的,ALPA是中国民航飞行员协会(Air Line Pilots Association)颁发,两者在行业内应用性和认可度较高;ASFC是由中国航空运动协会(AERO SPORTS FEDERATlON OF CHINA)颁发的,主要面向航模爱好者;而UTC(Unmanned Aerial Systems Training Center)则是无人机厂商大疆旗下的培训机构颁发的,学时较短,学费便宜,是大多数航拍爱好者的选择。
近日,潮新闻记者探访位于杭州西湖区的杭州智翔航空技术有限公司,该公司2016年成立,是中国民用无人机驾驶员培训机构、浙江省无人机执照考试中心。
教练员周慧敏介绍,参加UTC考试与普通的汽车驾照差不多,先参加培训,然后考试。培训课程包括理论和实践两部分,理论课程分为气象、空域法规、飞行原理等系统知识,实践分为起飞降落、应急处置等操作课程。“不算难,首考有80%到90%的通过率。”
据悉,四天课程学费2800元。去年该培训中心共招收了约1000个学员。
当天的培训教室里共有18个学员,六成左右是从事应急测绘工作的,两成是广告公司员工,还有两成是个人爱好者。大家都知道湖滨步行街无人机伤人事件,教练上课时特意讲过这个案例。
学员齐传中是少数自费来参加培训的爱好者。他刚花5000元买了一台微型无人机,准备自驾游时航拍。“操作并不难,但系统学习一下,心里总归踏实一点,也是对自己和他人负责。”不过,齐传中坦言,身边的家人朋友都笑话他:“操作这么简单,犯得着花这个钱去培训吗?”
“齐传中们”的尴尬,也反映在数据上。
根据《2022年民航行业发展统计公报》,民用无人机方面,截至2022年底,全行业无人机拥有者注册用户70.0万个,但无人机有效驾驶员执照15.28万本,只占21.8%。
为什么很多飞友不愿意参加培训考证?
周慧敏分析,首先是一些飞友存在侥幸心理。无知者无畏,认为自己不需要参加培训考证都能玩得很熟练。一些销售员也会跟消费者强调,操作特别简单。
“很多消费者买来后,看看说明书,看看网上视频就上手去飞了。遇到紧急情况就容易出事。”周慧敏分析,湖滨无人机伤人事件就是操作不当造成的,当无人机的电量处于倒计时状态,有经验的飞手不会贪飞,要不然到下一个节点时,就会强制降落。
“只有经过专业系统的培训,才能掌握各种无人机操控原理,懂得如何安全操控、在突发情况如何紧急安全处置,这种培训其实就跟我们考驾照前的驾校培训一样,是必须的。”周慧敏说。
但和考驾照不一样的是,在实际管理中,考证却并不是无人机上天的必要条件。
根据无人机管理相关部门出台的系列文件,在中国境内凡起飞重量大于7千克,飞行高度120米以上,飞行距离500米以外,三者满足其一,无人机操作员才需要持证飞行。
也有部分飞手对各类证书存有疑惑。“无人机的资格证书,不应该都是政府颁发的吗,现在很多却是由行业协会或者厂家来颁发的。”
法律法规不健全,监管面临“认定难”“执行难”
多位业内人士表示,无人机的出现,在很多领域为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但无人机的不规范使用,确实也存在一些安全隐患,亟待加强监管。
“目前监管难点,主要原因是法律法规尚不健全。”浙江工商大学法学院教授、浙江金道律师事务所律师马齐林接受潮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
在全国层面上,2018年1月,国家空中交通管制委员会办公室组织起草了《无人驾驶航空器飞行管理暂行条例(征求意见稿)》。今年4月7日,国务院审议通过《无人驾驶航空器飞行管理暂行条例(草案)》,但至今仍未正式颁布。
另有中国民用航空局先后出台的《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系统空中交通管理办法》《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经营性飞行活动管理办法(暂行)》《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驾驶航空器实名制登记管理规定》等一系列办法,都属于行业管理部门的规范性文件。目前,浙江省内,在无人机飞行的安全管理上,依据的是2019年5月1日开始实施的《浙江省无人驾驶航空器公共安全管理规定》,由于上位法的缺失,也只是一个“指导性意见”。
“目前已出台的规定大多停留在部门规章层面,还没有上升到法律高度,缺乏足够的约束力。”马齐林说,此外相关内容比较宏观、笼统,对低空空域分类管理、空域划设、飞行安全管控、飞行准入监管等具体问题未做出明确规定,造成管理过程中的“认定难”“执行难”。目前来看,对无人机的监管,更偏重于现场管理,包括对无报备无人机,公安部门也只能发现问题后以适当方式处理,很难做到全面精准。
因此马齐林建议,当务之急是加快推进《无人驾驶航空器飞行管理暂行条例》正式发布,建立无人机综合监管机制,使无人机飞行管理做到“有法可依”,高效运行。
一个好消息是,近日,市场监管总局(标准委)发布了《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系统安全要求》强制性国家标准(GB42590-2023),将于2024年6月1日实施。该标准是我国民用无人机领域首项强制性国家标准,也是《无人驾驶航空器飞行管理暂行条例》的配套支撑标准,适用于除航模之外的微型、轻型和小型民用无人机,提出了电子围栏、远程识别、应急处置、结构强度、机体结构、整机跌落、动力能源系统、可控性、防差错、感知和避让、数据链保护、电磁兼容性、抗风性、噪声、灯光、标识、使用说明书等17个方面的强制性技术要求及相应的试验方法。
这一政策出台将提高民用无人机产品质量,规范飞行活动,对治理“黑飞”“乱飞”,维护公共安全和秩序起到积极作用。
除了管好机器,管好人也是重要一环。马齐林认为,无人机驾驶,实名登记是必须的。建议对一些屡次因不规范使用无人机造成侵权事件的单位和个人,可试行“黑名单”制度,禁止其在一定期限、特定区域和场所使用无人机,对一些违反规定使用无人机犯罪的恶性行为,要及时通报并移送司法机关追究法律责任。
“黑名单”制度具体谁来负责,后续如何处罚等还需要进一步探讨。但总体来说,有这样一个“黑名单”制度,能够对一些恶意使用无人机的人形成长久威慑机制。
浙江省通用航空产业协会无人机分会秘书长程苏仙则建议,通过行业自治的方式针对无人机所有者进行培训,加强对于无人机爱好者的正确引导,推动行业的合规发展。
不过业内人士也建议,在加强监管和鼓励产业发展之间,要找到平衡点。
程苏仙告诉潮新闻记者,长期来看,“乱飞”“黑飞”既不利于国家安全和社会治安,也不利于促进无人机行业的良性发展。但加强监管应注意不要“一刀切”,防止用力过猛“一管就死”。在未来一段时期内,无人机若要形成更广阔的应用,须在隐患消除与产业发展之间寻找平衡点,这既取决于技术的安全性和先进性,也依赖于审慎与包容的运行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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