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的女船长

　　一名女性要经历多少风浪才能成为一位船长？詹春珮的答案是：十年。

　　在詹春珮眼里，大海如人，有着多面性。“你要喜欢大海，你就要喜欢完整的它。它有非常美丽动人的时刻，也有暴躁的时刻，暴躁的时候海浪打在船身上，就像一条鞭子抽打在船身上，整条船都在震颤。”

　　“各船舶请注意，这里是上海海事局‘海巡01’轮。附近水域内渔网渔船密集，过往商船加强瞭望，谨慎驾驶……”夏日的阳光毫不吝惜地洒在“海巡01”轮上，将驾驶台照得明亮。这是一艘长128.6米、5000吨级的海事综合执法船，集巡航、执法、搜救功能于一体，她的领衔人，是33岁的詹春珮。

　　詹春珮与船员们

　　长江口航道是大型船舶进江出海的咽喉要道，百舸争流，每年有约26万艘次船舶途经这里，平均每天700多艘次。大海的考验并不会因为女性船长而变得柔情，恶劣的天气、复杂的海况，还有危机四伏的搜救现场，每一次出航，都考验着船长与海洋的博弈能力。

　　“水上也会有各种类似岸上的交通状况，比如超速、超载、跨海区航行，就像一个拖拉机上了高架；如果海上出现火情，我们也要作为现场指挥协调船舶，甚至也要参与到灭火行动中去。”詹春珮形容，“海上110、120、119的事儿，我们其实都多少都干一点。”

　　每个月至少巡长江口两三次，每次五到七天，遇到特殊搜寻任务，则需要远渡重洋，这是詹春珮在“海巡01”轮上的日常。2013年，浙江诸暨姑娘詹春珮从上海海事大学航海技术专业毕业后，考入了上海海事局，同年，恰逢当时世界最大的公务船“海巡01”轮列编，两位“新兵”的命运在此交汇。

　　詹春珮与“海巡01”轮

　　2014年，马航MH370客机失联，作为中方指挥船的“海巡01”轮奉命赴南印度洋展开搜寻。初出茅庐的詹春珮主动请缨加入搜寻团队，担任见习三副。搜索区域位于印度洋的咆哮西风带，风急浪高，即便出海前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难逃“晕船”一劫。詹春珮笑称，晕船就像打怪升级一样，开始一天要吐十次九次，到后来，八级以下的风浪她都可以“该吃吃、该睡睡”。

　　詹春珮驾驶救助艇参加演习

　　海上的苦远不止于晕船。搜救情况紧急时，船上往往全员出动。彼时资历尚浅的她也不得不“勇闯”驾驶台，根据搜救需要判断风流压差，调整速度航向，准确把控船位，一站就是一整天，刚开始操纵船舶时，只是转个向都让她紧张不已。25岁前后的詹春珮时常梦到这样的场景：有时一整晚都在忙着避让渔船渔网，有时则梦见自己把船开得飞快，根本停不下来。

　　东海海巡执法总队副总队长姜龙是“海巡01”轮首任船长，也是詹春珮的教官。勇敢、坚韧是这位徒弟留给他的最初印象，长期在海上工作需要勇气，有些男同志都不见得能接受的恶劣环境和复杂操作，詹春珮都能迎难而上。

　　曾经，詹春珮以为海上搜救就是在狂风恶浪之中、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人于水火。而真实的救援中，他们更多的是要面对茫茫大海无迹可寻的无奈。

　　2015年底，渔船“苏赣渔运02886”在长江口外140海里处翻沉，船上9人下落不明。詹春珮作为三副在驾驶台操控船舶并协助船长开展现场指挥。凛冽的寒风中，她和水手们一遍遍呼唤、探测却没得到任何回音。正要撤出之际，他们放心不下，水手长冒险再次跳上难船底部反复敲击船底，经过各方的不懈努力，终于从翻扣36小时的渔船中救出了幸存渔民。

“苏赣渔运02886”渔船翻扣事故现场

　　幸存者救出后不久，渔船便沉没了。惊涛骇浪从未令詹春珮畏惧，面对幸存者的遭遇，她却几近哽咽。

　　“原以为他劫后余生应该会觉得很高兴。但实际上不是。事发当天晚上，他身体不大舒服，堂哥把自己的铺位换给了他。晚上船体摇晃翻扣的时候，他从铺位上刚好掉到了通往机舱的人孔里。机舱的余温再加上翻扣船体里残存的空气，让他撑过了等待救援的时间。所以他觉得这条命是哥哥换给他的。但是后面船彻底沉没了，探摸下来连一具遗体都没有再找到。”

　　从死神手中“抢人”并非易事，但詹春珮相信，他们每多做一次努力，对遇险者而言就多一线生机。“一丝希望，百倍努力”这句话自此不再是一句口号，而是她的座右铭。

　　大多数时候，船上的日子是琐碎又重复的，每天迎来日出，送走晚霞。“最享受的时刻就是海上夜航的时候万里无云，天空非常澄澈，能见度非常好，整个天空就像一张天鹅绒的幕布，上面缀满了星星。”这是女船长眼里的浪漫，回到宿舍，她用画笔记录下月光、星辰、海浪与灯塔。

詹春珮画笔下的星辰大海

　　与“海巡01”轮并肩作战的十年中，从南印度洋马航MH370客机失联搜寻到东海“桑吉”轮燃爆应急处置，詹春珮参与了20多次海上重大搜救任务，航程平均每年可绕地球一周。从晕船的新手到三副、二副、大副……在这个历来以男性为主导的航海世界里，她成长为中国首位远洋公务船女船长。

　　2024年1月1日，国产首艘大型邮轮“爱达·魔都号”在上海吴淞口国际邮轮港开启商业首航，“海巡01”轮为其开道护航。一个月后的2月1日，詹春珮在正式成为船长的这天发了一条朋友圈：“2024.2.1 漫漫亦灿灿。”前方是漫长的路，也会有灿烂的光。

　　女性能在航海事业中走多远？对于这样的“疑问”，詹春珮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试一试”——“如果对这样一份事业感兴趣，就来试一试，不要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不管是公务船还是商船、大型邮轮，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船舶在培养女性船员了，说明女生可以做这个工作，而且可以做好这个工作。”

　2024年全国五一劳动奖章颁奖现场

　　成为中国首位远洋公务船女船长，获颁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中国青年五四奖章，也许是詹春珮人生的高光时刻，但绝非至高点。看五星红旗悬挂在“海巡01”轮最高的桅杆上，听汽笛声再一次响起，她的每一次起航都肩负使命：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詹春珮：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虽老犹新的船长。“老”是经验老，“新”是希望自己的状态永远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