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在摇头晃脑学唐诗的年纪,很多中国孩子都背过这首王安石的《元日》。如果放在语文考试上,多半要问这首诗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情感,正确答案是:此诗表达了作者对新春的期待,对新生事物的向往。
如今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很多都是独生子女,对“贴桃符”这样的风俗也浑然陌生。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每每读到这首诗,远离故乡和亲人的人难免产生恻恻然的小情绪。
中国人对团圆的期盼亘古常在。乡愁如烟,不绝如缕,对团圆的渴望,构成了我们的文化底色。“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即便垂垂老矣,当年一起玩闹的小伙伴“知交半零落”,还是要骑驴还乡,摸一摸母亲当年手植的大柳树,如今已经亭亭如盖,再旁敲侧击地托人打探曾经暗恋的她,如今是否安好。
我们这代人的团圆记忆,可能还是要从舌尖上说起。年少时,奶奶、外婆身体尚好,上门拜年时,“隔代亲”的祖辈总会拿出最好吃的食品塞给孙辈。如果给父母发现了,难免招来一阵嗔怪。一大家族热热闹闹吃一顿团圆饭,哪怕平日里再有恩怨,也在谈笑间搁置一旁。对成年人来说,这是一年里最放松的时候;在我们孩提时代的印象里,这也是少数几个真正当“小皇帝”的时候。
团圆之所以在我们的文化中占据如此高的比重,就在于它是真诚的、毫无心理包袱的。心意相通、情投意合的团圆令人回味无穷,而碍于人情世故的团圆则带来疲惫与戾气。说得直白一些,后者根本不是团圆,而是一种“打卡式见面”。
过年期间,网络上的一则短视频,就抓住了很多年轻人的心:拜年的人情往来,总是伴随着复杂的“心理戏”,送礼和受礼的一方推推搡搡,最后变成了激烈争吵,而对于要不要一起吃饭的问题,主人和客人也有着各自的小心思。年龄稍大一点的孩子看着长辈几个回合的“较量”,面露尴尬又无可奈何,而这也是他们对过年心里有些发怵的原因。
随着生活方式的多样化,有人坚持家族情感的拢聚,也有人享受自在的小家庭生活,对团圆有着不同理解。在很多年轻人对大家族式的团圆日益“无感”的同时,也有承袭家族传统,主动挑起家族责任的新一代。不同的生活方式应当得到尊重,不同的价值理念应该被包容而不是动辄强加。
在我的朋友圈里,也不乏对团圆文化感受强烈的年轻朋友。他们过年回老家不仅会看望父母长辈,热情参加祭祖等传统活动,也会对族谱、宗祠等家族文化遗产产生浓厚兴趣。实际上,在外打拼的他们早就脱离了家族的圈子,也并不奢求家族的庇佑,吸引他们热情参与家族活动的,是一种文化上的使命感和皈依感。
那位族谱上时空远隔的高祖,曾经入朝为官,却为固守清流而辞官退隐;那位苦心经营一辈子“国货”的民族企业家,面对历史大潮散尽千金无怨无悔;还有一位在普通公职岗位辛劳的长辈,也许一生中绝大多数时刻碌碌无为,却在关键时刻参与了历史进程……作为平凡人的我们,看到家族历史的斑驳印记,不仅感受到先人与自己的血脉相连,也从这种文化团圆中感到激励和鼓舞。
对于久居城市、远离故土的年轻人,作为生活方式的团圆则远离血缘羁绊。“就地过年”与同学朋友相聚,组成小家庭的年轻人夫妻携手出游,才是这代人更熟悉也更感亲切的团圆。一位圈里的“文艺领袖”,每逢节假日就在网上组织朋友,共读一本艰涩的“大部头”文学名著,随时交流感想、互相解答阅读中产生的疑惑,这未尝不是一种精神的团圆。
团圆不仅有代际差异,也表现为个体化的价值选择。有人“走遍四海,走不出家乡的那口井”,有人“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团圆的面貌千差万别,期待被认同的心理始终如一。我们对团圆抱有执念,也是因为始终相信,无论自己爬得多慢、走得多远,总有家人在牵挂着自己。(南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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