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考到上大学,再到读研,一路都挺顺利,现在却在找工作上被‘卡住’。”吴浩是南京某高校应届毕业生,他表示自己曾每一步都合上了“社会时钟”的节拍,但目前临近毕业,还没找到工作,让他有种“没跟上节奏”的感觉。
“社会时钟”一般是指一种由主要生活事件排序而成的规定性时间表,它约束着个体要遵守固定的规范,常听到的“到什么年纪做什么事”就是“社会时钟”的直观体现。如果个人的人生节奏落后于社会规定的时间线,这种“时差”就容易让人产生焦虑不安的情绪。
“社会时钟”有明显的时间标尺,当指针指向毕业这个节点时,就业就成了一些人衡量个体有没有跟上节奏的标准。在求职季,毕业生如何面对就业的“社会时钟”?
65.5%受访青年觉得自己一直被“社会时钟”推着走
首都师范大学应届硕士毕业生胡玲目前仍在求职。“去年年底,身边的同学在准备公务员考试时,我在做课题项目,所以对京考、事业单位考试几乎没有准备,现在再去刷题明显感觉时间不够了”。
“像事业单位、国企央企这样的单位,招聘时间相对固定,如果错过了,就等于与这些单位无缘了。”胡玲觉得,在这种机制下就得跟上节奏,这样当机会来临时才能把握住,“所以一刻也不敢放松”。
近日,中国青年报社社会调查中心联合问卷网(wenjuan.com)发布的一项有2001名青年参与的调查显示,65.5%的受访青年觉得自己一直被“社会时钟”推着走。
00后陈小北同样有“时间”上的紧迫感。去年12月,她从英国硕士毕业回国。经历了4个多月的求职,她的目标也在不断调整,从“非大厂不进”到“只要有一定规模、机制比较完善的公司就可以”,原本计划3月底找到工作,但到目前仍在求职。
在求职的时间点上,陈小北努力想跟上节奏,“如果错过了这次春招,就要等到下半年的秋招,那时自己就要和2024届应届生一起竞争了,压力会更大”。
就读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的95后应届生张子卿说,前段时间北京硕博毕业生人数首超本科生的消息,让自己感受到了就业形势的严峻。对于“社会时钟”,张子卿觉得,这一方面可以让人在某些时间节点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但也容易把人限定在框内,限制了个人想法和多样性的可能。
正在求职的吴浩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查看邮箱。他坦言现在很怕过周五,因为这意味着一周就要结束了,“如果这天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就表示下周一又要重新开始了”。
调查显示,如果没能在社会“规定”的时间内找到工作,74.8%受访青年会感到焦虑。
南开大学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副教授蒋建荣分析,大学生找不到工作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岗位供给和需求之间存在差距,供给小于需求,这属于结构性失业;另一种是求职者的就业期待和现实情况存在差距,甚至觉得如果找不到最理想的工作,宁可不就业。
蒋建荣认为,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就需要国家来解决,比如出台相关政策,鼓励发展经济,创造更多就业岗位,满足大学生的就业需求;如果是第二种,则需要求职者依据自己的能力,及时调整就业目标和就业期待。“如果发现自身竞争力不够,可以适当调整就业期待,先实现就业的目标,在工作岗位上提升自身能力,再向上发展”。
求职“社会时钟”难暂停,超半数受访青年坦言是经济实力不允许
在求职最难的时候,吴浩想过要休息一段时间,但面对时常关心的父母,他还是没有勇气停下来。吴浩说,父母是普通工人,挣的是辛苦钱,家里经济条件一般,不能支持自己“任性”的选择,“如果我停下来了,就意味着父母要更辛苦”。
张子卿坦言,虽然不太愿意被推着走,但还是会在心里默默设置找到工作的预期时间。“对大学生来说,毕业时大多是20多岁,已经是成年人了,这意味着要独立负担自己的生活。在有工作能力的情况下还要花父母的钱,让人很有压力”。
陈小北了解到,国外有不少毕业生在毕业时会留出Gap Year(间隔年,常指西方青年在升学或工作前用于实习或旅游的休假),用这段时间旅游或体验生活,然后再进入职场,“但这在国内很难实现”。
“一方面应届生身份很重要,很多招聘的门槛会限定为应届生。另一方面,企业在面试时非常关注求职者的空白期,会不停追问这段经历的细节。”陈小北觉得社会环境让人不得不一直往前走,“很难暂停”。
对于求职“社会时钟”难以暂停的原因,受访青年首选经济实力不允许,比例为54.2%。其次是害怕竞争力会降低,为52.1%。比例均超过半数。其他还有:试错成本太高(44.0%),担心一步落后,步步落后(42.5%),同辈比较带来的压力(39.9%),父母不理解不认可(37.1%),年龄歧视普遍存在(22.7%),不符合社会的期待(10.0%)。
95后李玉今年考研二战失利后,开始加入找工作的行列。错过了去年的秋招,加上2022届的身份,让她觉得在求职时受到很大影响。“不少岗位需求限定2023届毕业生,再加上前几年疫情不方便出校实习,所以实习经历比较少,找工作很吃亏”。
为弥补经验不足,李玉也投过一些实习简历,但都没有成功,后来被一家公司的人事告知“不接受非在校生实习”。目前李玉给自己设置了一个求职时间表,她计划如果到4月底还没找到工作,就专心投入考研复习,再考一次。
如果没能按时找到工作,86.7%受访青年期待获得父母理解
张子卿的父母都是体制内的工作人员,她的求职目标也是体制内的工作,所以在选择岗位时,父母能为她提供很多建议。但张子卿也表示,自己对就业的想法会和父母有些不同。“我考虑的是近几年的发展情况。父母则会考虑离家远近、未来长期发展等”。
虽然求职的“社会时钟”具有很强的紧迫性,但让张子卿觉得比较安心的是,父母提供了很多支持,“比如关心我的日常生活、找工作进展,在经济上也尽可能支持我。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会催促我,而是希望我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
“刚开始爸妈还会问我找工作的情况,现在反而时常劝我顺其自然。”陈小北觉得,父母的态度让自己在找工作时不会有太大负担,“我爸还跟我说,如果实在不行可以回老家,但我想靠自己搏一把”。
李玉表示,虽然自己在求职中面临很多挑战,但她没有特别焦虑。“我父母比较开明,会支持我的想法和选择。”李玉说,父母会帮忙改简历,缓解自己在求职中的焦虑情绪,“他们的建议对我来说很重要”。
调查显示,如果没能按时找到工作,86.7%的受访青年期待获得父母的理解。
“在本科期间,其实很多人都不清楚以后想做什么工作,如果有实习经历,能弥补这方面的不足,在找工作上也会更有信心。”李玉希望招聘单位能为非在校生提供一些实习岗位,让他们跟在校生一样有机会实习,能尝试不同的行业和岗位,这样也可以在求职时提供参考。
张子卿留意到,苏州为到当地找工作的毕业生提供了短期免费住宿,“这项政策非常好,实打实地为毕业生提供了帮助”。张子卿觉得,即使没有找到工作,也能趁这个机会在当地转转,在一定程度上能缓解求职心理压力,“希望这个政策能在更多城市普及”。
如果没能按时找到工作,大家还期待哪些支持?调查显示,59.2%的受访青年期待学校加强就业指导和帮助,56.0%的受访青年希望打破求职中的年龄限制,52.4%的受访青年期待人才评价标准更加多元。其他还有:专业的心理咨询服务(40.8%),减少对就业压力的渲染(40.1%),社会给予年轻人更多包容理解(30.0%)。
此次调查的受访青年中,男性占43.0%,女性占57.0%。在校生占63.9%,其中应届毕业生占38.9%。
“同辈比较”是受访求职者心理压力首要来源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吴欣宇 实习生 侯中杨
求职,考验能力也考验心态。很多毕业生在求职过程中都感受到不小的心理压力。如何开展求职心理辅导,为求职者心理减负?
近日,中国青年报社社会调查中心联合问卷网(wenjuan.com),对2000名求职者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同辈比较,担心落后于他人”是受访求职者求职心理压力的首要来源。67.9%的受访求职者期盼求职心理辅导,如何认识自我(55.9%)是受访求职者最期待的内容。
受访者中,男性占41.8%,女性占58.2%;应届生占52.8%,往届生占47.2%。
来自广东的陈欣玲(化名)去年本科毕业,她表示这几年随着硕博毕业生和归国留学生的不断增多,求职竞争越来越激烈。2021年秋招,陈欣玲没能顺利地实习转正,在几度面试无果后,她变得很焦虑。
在长沙工作的方子洁(化名)本硕都毕业于“双一流”高校,这位别人眼中的“高材生”在去年求职时也经历了十分焦灼的过程,“每天都在不断海投简历、找实习,不敢让自己闲下来”。
今年毕业的梅刻寒是北京师范大学发展心理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在她看来,在求职中感受到心理压力是很正常的现象,“我觉得负面情绪有它的存在价值,比如焦虑就是提醒你要做事了”。
梅刻寒表示,每当感觉压力大时,她就会适时地停下来,睡一觉或出去走一走,找身边朋友“吐槽”一下,心情就会好很多。
调查显示,89.2%的受访求职者表示在求职中感受到心理压力。面对求职压力,54.0%的受访求职者可以很快调整好状态,但有24.7%的受访求职者表示不能很好地进行自我调节,还有21.3%的受访求职者表示不好说。
陈欣玲说,同辈压力是她在求职过程中的主要压力来源之一,“你会发现跟你竞争的人越来越优秀”。
调查中,47.9%的受访求职者认为求职压力的来源是“同辈比较,担心落后于他人”,获选率在所有选项中位列第一。还有39.5%的受访求职者认为是“自我要求严格,时常感觉不自信”。
中国人民大学心理学系副教授韦庆旺表示,同辈比较是一直存在的,作为个体不可能不关注别人、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因此积极的心态应该是在认识自我的基础上,设置一个比自己能力稍微高一点的目标,在不断努力中看到自己的进步。
“求职是一个考验心态的事情,要在同辈比较和专注自我之间做好平衡。跳出来看,你与别人不相似的地方也可能是稀缺的品质,稀缺的就是有价值的。”韦庆旺提醒,如果输入了太多同辈比较的信息,可能会带来负面刺激,这时要让自己适当闭合,把注意力聚焦到自己身上。
梅刻寒觉得,自己在求职中最大的困扰是“不知道想干什么”,所以什么事情都想试一下。
方子洁也表示,对未来的“迷茫感”是自己最主要的压力来源。通过实习她发现,专业对口的行业和想象的不一样,因此产生了心理落差,“好像不管选择哪条路,都会后悔”。
“这种心态的出发点就是认为迷茫是不应该、不正常的。”韦庆旺表示,社会有时过于宣扬理性,好像什么都是可以规划的,但不确定才是常态。他建议,毕业生在求职时要对自己的预期进行动态调整,在专注自我和拥抱变化之间灵活变通。
数据显示,受访求职者在求职中的心理压力还来源于“社会时钟规训,没有喘息的时间”(45.8%),“企业对求职者的歧视与偏见”(43.3%),“缺乏职业规划,对未来感到迷茫”(34.5%),“父母较强势,不予理解”(30.1%)等。
梅刻寒说,每当心中有困惑时,就会去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寻求帮助。她表示,目前学校已开设了职业生涯规划类的心理辅导服务。
在陈欣玲看来,学校的心理辅导服务存在着“供不应求”的情况,“我们学校的专职心理老师非常少,而且一般只在工作日排班,几乎很难约到。学院辅导员又很难照顾到每个学生。”她还表示,由于不同专业之间存在差异,一些普遍性的求职建议不能满足学生的个性化需求,“我觉得每个专业、每个班至少要匹配一名专业的心理老师”。
调查中,76.1%的受访求职者表示自己所在高校提供了专门的求职心理辅导。其中53.3%的受访求职者参加过,但有28.0%的受访求职者认为“不能解决问题”。
方子洁认为,学校应该让学生了解真实的求职市场,让大家认识到求职不是一帆风顺的,“不能总拿最优秀的例子给大家讲,缺少普遍性意义。”她表示,学校要帮助学生更好地认识自己,从而理性设置预期。
就读于北京某高校的应届毕业生夏笛(化名)表示,在求职过程中,职业选择是非常重要的,而职业测试是一种认识自我的好方法。
调查显示,67.9%的受访求职者期盼求职心理辅导,“如何认识自我”(55.9%)是受访求职者最期待的内容,然后是“合理设置预期”和“抗挫折能力提升”,获选率均为45.9%。
韦庆旺表示,现在的年轻人情感更细腻,自我意识更强,但与此同时,社会文化和教育的发展还不够充分,年轻人还没来得及认清自我,社会已经不给时间了,这时就会产生冲突。
“认识自我要结合自我评价和外部反馈。但现在在求职过程中,过于依赖外部反馈了,就看是否被录用这样一个简单的结果。”韦庆旺认为,这样的外部反馈不足以评价一个人的价值,而且这种反馈是不稳定的。“自我认知不是简单地回答是与否,不是我适不适合这份工作这样非此即彼的描述,而是包含多个维度,比如兴趣、能力、工作发展空间、与领导相处等。既然是多维度的综合考量,就会存在某个方面方案A比B好,但某个方面B比A好,不可能是完美的。如果有遗憾就被负面情绪笼罩,也是不好的”。
就读于武汉某高校的应届毕业生朱轶斐认为,帮毕业生解压是比较实用的求职心理辅导。“不是说要马上消除这种情绪,而是帮助学生掌握疏解情绪的方法。这样当他们走上社会后,在面临其他压力时,也能坦然面对。而且心理健康教育应该是一个长期过程,像通识课一样”。
受访求职者期待的求职心理辅导内容还有:职业性格测试(44.6%)、求职压力纾解(43.4%)、与社会接轨能力(33.4%)、理性应对同辈比较(30.9%)以及学会与父母沟通(30.4%)等。
在韦庆旺看来,求职放大了毕业生在青少年时期就可能存在的问题。家长和学校没有与孩子建立良好的沟通渠道,会导致孩子产生“习得性无助”(指在经历挫折后,面对问题时产生的无能为力的心理状态和行为——编者注)。他认为学校和家长要长期关注这个问题。
对于学校的心理教育,韦庆旺建议要站在学生的角度,多一点服务思维。一方面提供更多的求职信息资源和求职技巧讲座,提高毕业生的求职能力,另一方面通过心理咨询工作,帮助毕业生重建自我价值、畅通求助通道,给他们更多安全感。
韦庆旺也建议家长,要放下“过来人”的心态,抛开成见,真正地了解孩子、理解孩子、尊重孩子,建立起良性沟通机制,让孩子感受到关心和支持。
身处加速时代,我们还能自主掌握时间吗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王志伟 实习生 侯中杨
“如果把社会时钟看作一道光谱,会发现它其实存在多种可能性,而我们要做的是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种”。
华东理工大学博士研究生郑小雪一直在研究时间社会学方面的课题,在她看来,社会时钟是一种社会规范,引导个体按照社会规定的时间顺序上学、就业、结婚、生育等。
00后陈小北(化名)去年12月从英国硕士毕业回国后,便加入找工作的大军。“‘到什么年龄干什么事’是顺其自然的。”陈小北坦言,如果不按社会节奏走,没有在该求职的节点找到工作,很可能因此被“落下”,“失去应届生的身份,可能就没法参加一些招聘了”。
近日,中国青年报社社会调查中心联合问卷网(wenjuan.com)发布的一项有2001名受访青年参与的调查显示,在求职不顺时,48.1%的受访青年打算暂停一段时间让自己喘口气,25.3%的受访青年坦言没有勇气暂停。
郑小雪关注到,在按照社会时钟往前走的人群之外,还有一群在努力跳出“社会时钟”限制的人,他们自称“逆社会时钟者”。“去年6月,我在逛豆瓣时发现有个‘逆社会时钟’小组,觉得很有意思,就开始关注这个群体。”在经过观察和深入了解后,郑小雪发现,有些选择暂停社会时钟的人会有很明确的目标,“他们通过短暂的停歇,去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95后李玉(化名)今年考研失利后开始找工作,虽然还没找到,但她表示自己没有特别焦虑。“我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会尽力向这个目标靠近。”李玉计划如果到4月底还没找到工作,就再考一次研。这段时间她准备再学学外语,把没有学透的知识点再看看,也想到全国各地转一转。
调查显示,如果在求职过程中暂停下来,绝大多数受访青年是有规划的。53.7%的受访青年希望学习实用类的工作技能,48.1%的受访青年打算培养兴趣爱好,丰富生活,47.7%的受访青年会审视自己,思考发展方向。其他还有:转变求职目标,创业或升学(42.3%),游山玩水,放松身心(41.4%),找份实习,积累经验(27.6%),当志愿者,做社会公益(26.7%)。“什么也不做,单纯享受生活”的比例仅为4.2%。
郑小雪注意到,那些暂停“社会时钟”的人并不会停很久,“一般是几个月,或者一年左右,就会重新找工作,而且在暂停期间也并不是那么洒脱,因为对个人来说,暂停往往意味着较高的经济成本。”但这并不表示暂停社会时钟就是精英主义的特权,“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节奏,认识到无论是时间还是生活,都存在多重可能性。不要把自己困在某一赛道,或单一的时间维度里”。
郑小雪认为,现在不少人会有时间焦虑,很大原因是只认同时间的一种可能性,比如经常听到的“到某个时间就要做某件事情”“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再不做什么就晚了”等,当没有达到预期时,就会产生失控感、无力感和不确定感。但时间其实有多重“纹理”,有节奏、有顺序、有频率、有时区,“暂停社会时钟不是提倡大家与社会时钟相对抗,重要的是对个人生活的反思,意识到内在的时区,自主掌握时间节奏。根据自己的需求、能力、想法,与社会提供的机遇进行匹配,从而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
(应受访者要求,吴浩、李玉、陈小北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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