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中科院博士被骗至缅甸”事件引发广泛关注。9月11日晚,当事人张先生在微博发文表示,他已于9月5日回国,因配合调查和个人生病不适,一直未能发声。“本着对公众和自己负责的态度,后续会对大家关注的一些问题进行解释”。
张先生毕业于中国科学院地球环境研究所,后从事博士后研究。2022年,他因经济困难求职,经介绍以为要去新加坡从事翻译工作,但最终被骗至缅甸东南部的妙瓦底地区某诈骗园区。园区戒备森严,时时被监控,张先生在缅甸失去人身自由一年多。当初如何被骗?在缅甸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获救回国的?
当初是怎么被骗的?
因为“ 中科院博士”的身份,张先生在缅甸的遭遇受到更多人关注。他12日晚告诉中国之声记者,他本来在江西的庐山植物园工作,2022年,因家人生病而面临经济困难,在国内没有遇到更好的工作机会,就想着去国外看看。最初,他在网上通过一个中介,得知新加坡一家公司招聘客服人员,相关流程和手续看起来也很正规,但当时受疫情影响,新加坡的入境流程较为复杂,签证迟迟未能下来,此时他被中介告知,招聘公司在泰国还有一家分公司。
9月11日深夜,当事人张先生在其微博上发出第一条文字(中国之声记者管昕截图)张先生:我只是希望找一个正常薪资的工作。我想没法进新加坡也是正常的,所以想着先在他们泰国的分公司做几个月,然后再去新加坡。
抵达泰国以后,中介曾通过各种手段打消张先生的疑虑,并且承诺到公司后可先预支一笔钱。而那时他要回去连路费都没有,因此决定还是去所谓的“ 泰国分公司”看一看,现实情况却是去了就没有办法脱身了。
记者:那从泰国是怎么到缅甸的?
张先生:因为那边离缅甸其实只有一条河,当时我没有意识到那条河就是缅泰的界河。他们从来都没有提过缅甸,一直跟我说的都是泰国。之前在网上也只是听说过缅北的诈骗,从来没有听说过缅东地区也有类似诈骗情况。当我意识到被骗的时候,其实已经在缅甸了,到他们公司的时候,才意识到。之前只是稍微有一点担心安全问题,没有想到是(进了)诈骗园区。
张先生告诉记者,事发地妙瓦底位于缅甸东南部,与泰国仅隔一条小河,与网传的缅北相隔甚远。这里的诈骗模式、诈骗对象也和缅北差别巨大。诈骗园区在招聘时,通常也以赴泰国工作为诱饵,避免提及缅甸。
在缅甸都经历了什么?
张先生:诈骗园区在(泰国和缅甸)边境,挨着河,离城市是比较远的。
记者:到那以后他们让您做点什么?
张先生:负责聊天。是在电脑上聊天软件里打字,他们那个诈骗园区不涉及电话诈骗。
记者:针对的客户群体是什么?主要是销售什么?
张先生:是做数字货币的“杀猪盘”,就是骗别人投资。面向的是海外群体。像欧美的一些国家,包括华人华侨。他们会用翻译软件,其实不会英语的话,也可以用那个软件来跟外国人进行沟通。
张先生介绍,很多被骗者进入园区后被要求边培训边上岗,主要盯欧美国家的有钱人上钩。内部分工也比较明确,有专人负责在国外的社交媒体上寻找客户,也有人负责通过网络聊天包装话术留住客户。
张先生在其第二条微博里标注了事发地诈骗园区的所在位置(中国之声记者管昕截图)张先生:他们会提供一些用这个话术诈骗成功的案例,让我们每天看。客户是在那些国外的社交网站上加的,公司也有一些人是专门负责在社交软件上加人的,他们加上了,转给我们这些聊天的人,让我们来聊。聊天内容首先是我们伪装成女性,然后去诈骗那些欧美的男性,从聊感情入手,后面代入投资。
记者:有具体的对话模式吗?
张先生:比如说怎么跟客户套近乎,一开始会谎称自己有父母或者其他亲人和客户在同一个地方,自己会到这个地方去,通过这样的方式和被骗的客户达到认识的目的,会了解他的兴趣爱好,了解他家庭的资产状况。
记者:成功率高吗?
张先生:现在因为上当受骗的人很多,他们确实是越来越难做的,相当于公司每个月的业绩都在下滑。
记者:你在网上操作的时候,有人在监视吗?
张先生:他们有一个岗位叫制度督导,是专门负责监督我们工作的,每天巡逻。
张先生所在的诈骗园区全封闭,所有人都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可以定期和家人通电话,但必须在指定的时间由专人看管才能进行。他每天晚上10点上班,次日下午3点下班。他们住在8人间的宿舍里,室友都是从中国被骗至缅甸的年轻人。
张先生:那里面大部分都是中国人,二三十岁的。大部分是初中、高中学历。所有人进园区一开始都是要搞聊天,业绩做多的话,他们会一步步提拔你。
记者:怎么评价你干得好还是干得坏?
张先生:主要是看每天是不是能加到有钱的客户。
记者:您在里面被打过吗?
张先生:我和家人通信了,聊到了那边搞诈骗,被他们发现了。就是因为泄露园区的机密被他们打了一顿,我被关了一个多月,每天基本上铐10多个小时,就那样铐在墙上站着。虽然我自己没有遭受过非常大的虐待,但是我听说过一些别人的情况。有因逃跑被抓回去的,他们被打得非常惨。
记者:在里面,他们会给你们发工资吗?
张先生:固定收入其实只有第一个月是有的,刚进园区的人,第一个月会给相当于人民币6000元,后面几个月只有帮他们骗到钱,他们才会给你发提成,不然的话就一分钱都没有。我其实只拿到了第一个月的钱,里面是有超市什么的,但是物价也非常高,基本上是园区外面的四五倍。
是怎样获救回国的?
进入园区后,张先生的手机和证件就被收走,理由是公司保密需要。后来,张先生发现用电脑可以安装手机模拟器,在上面可以发邮件向国内家人求救。随着国内舆论的关注,园区方面认为他是个“ 烫手的山芋”,最终要求他的家人交5.9万元赎金后,可以把他送出园区。此前,园区曾开出12万元的赎金要求。
张先生:当时我家人一直没有转账成功,他们威胁把我卖到其他地方,我是非常担心的,因为如果真的被卖掉的话,我可能几年都出不去了。那时候是非常绝望的,后面其实还是媒体报道的作用。
记者:这个园区它在当地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当地警方不知道这是个诈骗园区吗?
张先生:它是在当地军阀的管控之下,有当地军阀充当他们的保护伞。
承认自愿进入园区,签字、录像,之后,在8月24日,园区的车把他送到泰缅边境,入境泰国后,换了车把他送到泰国的酒店。张先生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手机和电话卡,与中国驻泰国大使馆取得联系。因为泰国签证逾期,泰国警方将其移交给移民局。后续遣返流程又走了十多天。9月5日早上6时,他终于抵达上海浦东机场。
张先生希望通过中国之声,向所有关心他的人表示感谢,并呼吁有关部门加大对不法跨国招聘中介的打击力度,广泛宣传各类跨国招聘陷阱。
张先生:希望能帮助更多的人避免上当受骗。我的老师同学也正在帮我寻找工作机会,我个人希望做一些学术期刊杂志的编辑工作,或者是做一些科普宣传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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