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家启功·
1980年夏天,我去美国参加《红楼梦》的国际学术研讨会,需要给大会送一些礼品,我们就请启先生写一小幅字带去。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去拜访启先生,提出了这个奢求,不料启先生竟说我们合作一幅画吧。我的画根本是学习,怎可与启先生合作,但启先生却毫不犹豫,铺好纸就让我动笔,我只好勉强画了几笔,然后由启先生完成并题句。为什么由我先画,因为最后要由启先生来“收拾”,这样我画得不当之处,他就可以帮我弥补过去。这使我深深感到启先生的宽宏仁厚。——冯其庸《博学宏通,显幽烛微:拜读启功先生〈论诗绝句百首〉》 ·名人启功·
在我的印象里,启功先生是少数不太像名人的名人。
自古及今,名人似乎都或多或少有点名人的傲气和架子。比如魏晋时的嵇康吧,有一次,好朋友山涛写信劝他到中央谋个一官半职,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写了一封公开信,把人家臭骂一顿,最后说要断交。至于时下的名人似乎也没有因为时代的进步而把脾气改得温和一些,“假唱”、“摔话筒”、“拒演”一类的事时有发生。
这种傲气和做派在启先生身上很难找到。以做人论,他的谦和与幽默是有口皆碑的;以作文论,总感觉到他不避俚俗,甚至有点故意与“高雅”为敌。“乘客纷纷一字排,巴头探脑费疑猜。东西南北车多少,不靠咱们这站台。坐不上,我活该。愿知究竟几时来。有人说得真精确,零点之前总会来。”(《鹧鸪天八首·乘公共汽车》之一)这多少有点打油诗的味道。在已出版的三本诗集中,这样的诗不少。虽然得到的意见“一般都是在照例夸奖之中,微露有油腔滑调之憾。”(《启功絮语·自序》)但这种作风好像并没有收敛。“但这册中的风格较前册每下愈况,像《赌赢歌》等,实与《数来宝》同调,比起从前用俚语入诗词,其俗更加数倍。”(《启功絮语·自序》)他向读者“招认”,“这些语言,可以美其名曰‘诗’。比较恰当,实应算是‘胡说’。”并且解嘲曰:“我们这族人在古代曾被广义地称为‘胡人’,那么胡人后裔所说,当然不愧为胡说。即使特别优待称之为诗,也只是胡说的诗。”——这是谦虚,还是坦白,我不知道。但启先生不愿让别人把自己摆上“神坛”远远地朝拜,而宁愿走下来和“追星族”们称兄道弟的心意还是显而易见的。
启先生写起学术著作来也与他的人、他的诗一样没有架子,一样“老实交代”。
拿《诗文声律论稿》(中华书局版)为例,这本著作连同附录不足7万字,书后也没有数量之多足以令人咋舌的“引用书目”,既看不出作者的“饱学”,也看不出操作上的“专业”。在当今很看重“数量”的学术氛围中,不知这样“部头”不够大的著作可不可以拿到评审委员会那里评职称?
但薄薄一本小册子,讨论的范围却涉及了诗、词、曲、骈文、韵文、散文等诸多文体的声律问题,精彩的论点随处可见。单是书中提出的“平仄长竿”规律,就我所知,应该是至今为止对于诗文声律形成的最具根本性的解释之一。其含金量也未必就不如那些恢弘巨著吧。
书中所用的语言,纯系白得不能再白的大白话,没有利用“之乎者也”来烘托自己国学功底的高深。读他的书就如同与一个忘年交在面对面讨论问题,不必正襟危坐,不必洗耳恭听,你尽可以毫不客气地责难,也可以用最放松的姿势会心一笑——因为作者本来就不是以学术权威的架势来教导人的。
我敢断言,如果没有与读者平等交流的心态,这样的书是绝对写不出来的。
听朋友说,中华书局新近影印出版了启功先生手书的《诗文声律论稿》,我觉得非买不可,以后置于案头,学他的字,学他的文,也学他的人。——士心《中华读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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