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连三的城管“暴力”事件报道，似乎向人们显示着，中国城管日益陷入暴力冲突的怪圈。

　　城管反映出的问题，是中国城市化进程中所遇问题的一种集中体现。小商贩可能影响了公共空间的环境卫生，但是如果取缔了他们，不但影响了他们个人的利益，也影响到市民的利益。治理城市，需要让民众参与城市管理。民主化可以解决公平的问题，同时也可以解决公共利益和个人利益冲突的问题

　　目击北京城管队长的意外死亡

　　在为期三天的联合整治行动的最后一天，北京一位37岁的忠于职守的城管副队长与一位被没收经营车辆的23岁无照摊贩迎面相遇，血腥的一幕发生了??

　　★文/刘巍

　　2006年8月11日15时半。北京海淀区中关村。这一天是海淀区城市管理监察大队为期三天的联合整治行动的最后一天。也是本刊记者连续一周跟踪采访城管的最后一天。

　　空中挥舞着许多手臂

　　李志强作为海淀区辖区的副队长，总是坐在城管面包车的副驾驶座位上。这一天的查抄行动，到下午四点为止比起前两天显得顺利多了。

　　就在前天，晚上18时40分，城管们曾遭遇过惊悚一幕:当时，20余名城管分南北两组在中关村鼎好电子商城东南侧路口围住了至少6名卖哈密瓜的无证商贩，这几名无证商贩竟不约而同地挥起切哈密瓜的近一尺长的刀具，使本来已接近的城管无法近身。在更多的城管和警察的支援下，4名无证商贩被扣。两三个城管协管把商贩强行按下坐倒，这期间发生了肢体接触，倒在地上的商贩突然痛哭起来。然而，就在局面似乎被控制住，城管开始上面包车准备离开时，突然有人喊：“他们回来了！”密集的人丛中更多的商贩突然出现了，现场的城管开始被追打。后来有城管回忆说，那伙人大约有五六十人。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局面整个失控了。

　　原本被扣坐在地上的一个无证商贩跑到城管的面包车前，说车上有一个保安打过他，一定要找到他。然后，在面包车的右后侧，无证商贩突然发现他们寻找的一个目标城管。他们一起冲上来与围观的人流裹挟着这名城管，像激流一样一直向东涌流了20米，最终在电子商城东南侧路口停下，围观人群迅速围成一个大圈，挡住了一切视线，只能模糊看见空中挥舞的众多手臂。

　　李志强后来说，当时是20多名无证商贩追打海淀城管大队的一名司机，在追打的过程中，司机摔倒了三四次。李志强始终没有离开司机，最后在路口的人圈中他紧抱住了司机。李志强说，当时最大的努力就是站在原地不动，等待救援。

　　几十分钟后，中关村几座商务楼的200名保安赶到，司机才被解救出来，他的上衣已经被扯没了，赤裸的上身泛着一层怪异的黄颜色。被搀着走出来时，头明显偏在一边。后来司机说，他的太阳穴被踢，所以很晕。此后的更多时间是僵持，至少20个商贩围堵着城管的车。

　　晚上20点30分，警察赶到时，一共拘捕了23名无证摊贩，当无证商贩被一个个拽上警车的时候还与警察撕扯，有群众在喝倒彩。

　　那天傍晚，李志强给家里打电话说：“这两天执法比较危险??”

　　“我们最喜欢的是下雨天”

　　整治行动的第二天，城管们没有遭遇激烈的冲突，他们查抄了一个卖水果的三轮车，把一个煎饼摊的中年妇女的车子推倒在地并没收。在一座天桥下，正在桥下避雨的数辆商贩的三轮车也被查扣。后来因为下雨，他们提前收兵。

　　李志强对跟在现场的记者说：“我们最喜欢的是下雨天。”因为这样的天气无照商贩不会出摊，他们也可以早点休息。

　　李志强心很细。两天前，队里一位姓王的大姐提出顺便把车停在公交车站，以方便返家。李志强没有答应，坚持让她回单位换便装。他笑着说，王大姐身穿制服，会吓着一路的无证商贩。然而事实是，此前，有多起城管穿制服回家时被无证商贩袭击。

　　李志强，37岁，身材健壮，干城管已经8年。在当城管前，他在北京裕龙大酒店里当服务员。1997年，因为偶然的一个机会，得知“市容监察”部门要招公务员，刚从党校取得大专学历的他去报考，这一年他28岁。对他来讲，这是命运的一次转折。

　　1998年“城管”队伍成立，李志强从“市容”调到了“城管”。2005年11月因工作成绩突出，他被调入海淀城管监察大队业务督察一科，2006年4月，被聘为这个大队的海淀分队副分队长。

　　“这样的事是必然的”

　　8月11日，集中打击无证商贩行动的最后一天，也是李志强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16时15分，李志强发现了公共汽车遮雨亭后一个已躲在那里正在给物品打包的商贩，队员开始没收商贩手中的包裹，商贩始终没有放手，并恳求说自己是第一次。商贩的妻子与孩子也在身边。一直不放弃包裹的商贩被拉倒在地上，被强行拿走包裹后，商贩一度非常激动，站在城管的车前拦阻城管车辆离开，直到警察赶到。

　　16时35分，李志强在海龙商城以北下车，率领队员一路向海龙商城东南侧路口跑去，在路口已有队员把卖烤肠的商贩围住了。一个被称为“东北小胖子”的无证商贩反应很快，已经提前把摊收了起来，小胖子声称他并没有销售行为，城管无权收缴他的东西。小胖子的姐姐抄起一把一尺半长的铁器，叫嚷着谁抄她的东西，她就跟谁拼命。她还说，不要把事情做绝，让人有口饭吃！此间，城管队员与“小胖子”的姐姐不断有肢体接触，一尺半长的铁器被夺下。最后，还是李志强带头收缴了“小胖子”的炉子与一箱火腿肠。

　　16时50分，科贸电子商城北侧，城管队员们遇到了正在经营烤肠的无证摊贩崔英杰。与城管抢夺三轮车的崔英杰并不说话，他身材高大但又灵活，右手握着一把小刀，刀身长十厘米，应该是用来切烤肠的简易工具。不同之处在于他是反手握刀。争执中，城管无法控制住局面。后来赶到的李志强带头翻倒了三轮车，僵持的局面仍在持续，城管夺不下崔英杰的刀，崔英杰也推不走自己的三轮车。

　　23岁的崔英杰，河北人，曾当过兵。他原在一家电子城当保安，刚被辞退。崔英杰不久以前曾被城管的另一支分队所查处，当时没收了他的一辆三轮车，崔英杰用棍棒击打了一名城管队员，然后逃离。

　　争执中的崔英杰，突然放弃了三轮车，从胡同北侧出口跑走了。他跑得很果断，好像是去找什么东西。李志强告诉城管队员：走！城管队员们把三轮车抬上卡车，那是一辆很新的三轮车。

　　就在城管队员开始纷纷登车的时候，崔英杰突然回来了。他跑过了李志强后，忽然一个转身与李志强正好一个照面，当时二者相隔还有数米的距离，李志强并没有什么举动，情绪也不激烈。事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崔英杰迎面冲上来，反手握刀一刀扎在李志强的咽喉处。然后，转身逃走。

　　在数十秒内，场面似乎凝固了。崔英杰竟然在众目睽睽下逃离。当时，李志强还没有倒下，血喷出来时，他本能地用手掐住了咽喉，很快他被队员扶上了一辆车，赶往医院。

　　队长宋成栋当时在车上，一路上他用手按住李志强的伤口。但怎么也按不住，鲜血直喷射到他身上。宋成栋当时不知道折断的刀片就卡在李志强的咽喉处。途中，李志强最后只说了一句“宋队”。后来医生说，李志强的大动脉和气管都被切断了，除非就地用设备抢救，否则生存的几率很小。

　　18时06分， 37岁的李志强终因抢救无效在海淀医院因公殉职。他是北京城管成立8年来，首位因公殉职的城管执法人员。

　　11小时后，12日5时30分，在天津市塘沽经济开发区，23岁的犯罪嫌疑人崔英杰被抓获。当海淀城管执法人员见到崔英杰时，崔说，他从事无照经营也是没有办法。当时一时冲动，只想拿刀吓唬执法人员，没想到李志强没有躲避。他还说，他逃跑是想回老家看一眼父母，然后去自首。崔英杰恳求执法人员，不要把他的事告诉他的父母。

　　和崔英杰一起摆过摊的商贩赵发胜后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他是河北人，很少说话，很内向的一个人。”他认为，崔英杰混社会的经验太少，受不了气。

　　而李志强的同事们，对他的殉职充满悲痛和沉重。一位1998年到城管工作的人员情绪激动地说，这样的事是必然的！他希望城管制度有所改革，不然，“以后还会有人牺牲。”

　　据记者了解，今年以来至今，北京市城管队员与商贩发生冲突，城管遭遇暴力抗法事件76起，共89人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