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东西文化差异:东富与西贵
北京城内部,正在海纳百川地包容着各种差异极大的文化气质。
当东边的人开玩笑说西边“有知识没文化”时,西边的人却揶揄东边的人“有文化没知识”。
CBD衍生的“东边”和中关村辐射的“西边”,各自经过20年的垒筑后,再抬头对望时,已是遥隔两岸。古都北京的性格和文化,就在东岸和西岸夹峙而成的新河道中间,汇集、冲撞,流向将来。
通过考究北京城的人文差异,也窥斑见豹体察到我们国家在全球化背景下的文化处境
泄露东西秘密的夜店
夜色里,城市的表情比白天更清晰,东部和西部之间的气质差异也因此更加明显
★本刊记者/曹红蓓
在触碰东西之间的不同人物之前,先去一东一西两家著名的夜店看看。
西边的盒子咖啡馆
清华东门外一处不起眼的家属院里,坐落着西边大名鼎鼎的“盒子”。
在距它3米远的对面,有个挑着黄灯的水果摊,它的隔壁,有个张着白灯的小笼包子铺,这两个摊子,在那儿的时间跟“盒子”一样久了。
因为电影和书,盒子是附近院校的中外学生经常光顾的地方;与此一步之遥的清华科技园写字楼里的IT人也把它当会客厅,年轻的创业者们,每周有四五天在这儿约见各种人,包括身家十几亿的投资客。
走进“盒子”的外屋,只见两片垂地的布帘,布帘后面传来阵阵笑声,那里就是放映区了。白墙为幕,正在放张以庆导演的纪录片《幼儿园》,下面坐了十七八个人,其中几个是老外。每周有两天,这里放映国内的独立电影、个人DV,或者国外的艺术片。
在“盒子”,不消费任何东西也没人赶你。服务生大概每隔一小时左右会羞涩地走过来问你一句“要不要点东西”。这里的服务生大多是学生兼职,记者去的那一晚,服务生是来自北航和联合大学的。
8点45电影放完,外屋的人也都走光了。里屋有几桌轻声交谈,临窗的位置都是单独一人,在台灯下敲电脑或者读书。看不到一个有妆的女子,甚至连简单的唇膏都看不到。
中间的大桌子上,扔着六七本厚草纸订起来的本子,封皮上用钢笔写着“盒子的异想空间”或者“keep thinking of box”等等。新本子上泛着亮光,旧的已经被翻得起了毛,里面的内容,全是客人留下的涂鸦。随手翻一页,见写着:“生活本应该像打开盒子般简单……”
东边的有阁
要找到有阁非常容易,沿着工人体育场看台转一圈,远远看到外面停车最多的地方就是。
有阁外墙的粉壁上画了一只蜗牛,写着“慢餐”两字,这里是意大利国际慢餐协会的中国首家会员店。餐厅背后凌驾于水面的露台上,烛光摇曳,人影恍惚,飘浮着地中海烧烤的香味。
餐厅内部建筑的主体框架,是一座当真从南方扒过来的气宇轩昂的有200年历史的老徽宅;在餐厅二层,还含了一个小型画廊,展售中国概念油画,生意红火。文化也罢,艺术也好,在这儿都混合成一种可以直接兑换成货币的奇妙东西——格调。
国际奢侈品品牌的中国总裁们经常流连于此,随之而至的是与其有着业务往来的其他公司的人;这里也是“撞星”的地方,朴树、徐静蕾等常来;画家、设计师、各种海归、台湾香港人、上海人,一切时尚、精致的人们,都可能在此出现。
餐厅的主打菜式是中西合璧的fusion food(融合菜),服务生能用外语服务,从各个角度看,都合CBD的理想。已近十点,餐厅的上座还只有六成以上。一桌餐毕结账,7个人吃了3000多元。此时,一些中外餐客在大厅里摆放的几件艺术品前兴致勃勃地留影。
从开业伊始,这里就成了各种外企自办派对和社交活动青睐的场所。奔驰公司有三个部门在此办过party;法拉利和LV之夜,满眼是身着隆重晚礼服的名模,曾任巴黎某高级时装总代理、精通艺术品投资的餐厅老板本人,则穿着华美衬衫、戴大粒饰品,穿梭在衣香鬓影之间。
新东富西贵:小资的东城和校园的西城
国际化的、时尚的、小资的、守成的、戏剧化的等等诸如此类的形容词纷纷落在东边,而本土的、简朴的、校园的、创业的、实在的对应着西边
★本刊记者/曹红蓓
“你有多久没进城了?”朋友问刘芳。确实,在东边人看来,中关村就是个村儿;而曾经那么向往东边生活的她,这会儿正请朋友们在中关村西区第三极下面吃贵州菜,并且像一个正宗的西边人一样,赞美这里的饭菜是排档的价格馆子的味儿。
“我是哪边人?”
1996年刘芳从上海来北京做毕业实习,一下火车直奔中国人民大学西门的实习单位,目的地的样子让她大失所望:“北京怎么这么土啊!和上海的反差太大了。我一直向往白领兮兮的生活,可人大西门附近,那会儿简直就是乡村合作社。”
这一印象直到她发现从建国饭店到国贸中心还有另一个北京时,才得以改变。接下来她经常不远数十里到东边逛街。
刘芳是那么热爱东边,以至于当她还在中关村上班时,就买了东边京通快速路上的房子。“当时想的是将来无论如何都得到国贸上班,所以买房首要考虑的就是到国贸的直线距离。”
在北京工作的十年中,刘芳一直在找东边的工作机会。曾有一年,她在泛东的亮马大厦上班。每天中午,她和同事们都要故意穿过燕莎购物中心和凯宾斯基饭店小花园,到对面小吃街去吃饭。虽然在燕莎她只买得起地下超市的面包,但是掠过那些贵衣服、哈根达斯的专卖店、那些外文原版杂志,闻着空气中老外刺激的香水味,人仿佛被瞬间催眠。
虽然主观上努力东移,但是除了亮马的短暂一年,刘芳的工作和生活始终无法和西边脱开干系。前两年,与西边一所高校的教师结婚后,家搬进了校园,人“西化”得更明显。“我到底是哪边人?”刘芳想,或许自己骨子里还是属于西边的,才有了这宿命的西岸人生。
“东边我喜欢但融不进去,西边我想挣脱,但狐朋狗友都在西边。”刘芳说,东边人比较注重隐私,交往中推心置腹不容易。比如有些同事关系很好,但不知道对方的家里电话,也不认识家里人。
“东边更像上海。在上海,穷人可以外表穿得很干净,但心理落差大”,刘芳说,“东边骑自行车的肯定是送快递的,而在西边,大学教授一样坦然地骑自行车到处走。西边的包容性更强。”
即使在东边工作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刘芳还得跑回香山去散心。“满眼是些破破烂烂的东西,感觉特放松。”现在刘芳吃东西逛街首选东边,但如果有特别贴心的好朋友来,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带到西边。
刘芳说现在在西边已经生活得越来越自在,再让她回东边,恐怕是回不去了。
东边和西边的物质差异
北京城有句老话,叫东富西贵。虽然跟现在说的“东西”不一样,但是说现在的“东”“富”也还是恰当的。
东边外表的光鲜亮丽确实是建立在富的基础上。在公共建设上,西边的投入至今没法和东边比,而个人收入方面,直到90年代末,西边才出现了大企业和真正的知本家。在整个90年代中,东边都比西边有钱。
今天,东边依然聚集着北京最豪华的写字楼、商场、宾馆饭店,楼下的好车也明显比西边多。经常出入这种场所,会着实令一些人心情舒畅。而相比来说,在城市面貌上,西边显然不如东边。中关村电子一条街上,卖假证和盗版碟的还会时不时地猖獗。
2004年中关村注册的15000家公司中,90%是民营小公司。大部分企业工资仍不如东边。“奢华的生活谁人不想啊,只不过有些人没钱,就不敢去多想。”一位东边的外企职员如此揣度西边所谓的“不拜金”。
东边的洋气和时尚也令西边望尘莫及。东边人过洋节兴致勃勃,西边人圣诞夜12点不到就上床睡觉了。东边人会由衷地赞赏酒吧墙上从法国运过来的石头,买房子爱选欧洲社区概念的楼盘,西边人对此则毫无兴趣。和东边人比,西边人的外表要潦草和土气得多,商店里的商品都概莫能外。
东边人的时尚感觉是环境浸染出来的。东边很多公司要求女员工上班必须穿职业装,男员工必须打领带、穿皮鞋。为员工免费订《时尚》《ELLE》等杂志。东边每月挣五六千的女孩,花1000元做一个头发颜色眼睛都不眨,因为她觉得这是“应该的”。
在东边,生活要求精致,品质可能存在于一切东西之中。在东边的写字楼里,会使用1万元一张的办公桌,而从这张桌子上,看到的不光是钱,还有设计品位。在西边,桌子只要“站住不倒”就行了。在东边,小部门都会精心策划自己的party,请现场乐队;东边的老板也比西边的老板讲究情调,请人吃饭经常会定到后海的诸如茶马古道等地方。
相对来说,西边的服务业远不如东边发达,很多有特色的餐馆和健身中心都是先在东边创办的。
东西人对爱情的追求都不一样。惠普员工时璇说:“东边的女孩子要求男人更绅士一点,要有品位。西边的男生连帮女生拉个门都不会,不跟你抢就不错了。”
时璇在到惠普工作之前,曾在中关村的一家大企业里工作。她对自己的成功东移很满意。“这里最让我感觉舒服的是管理人性化、自由,能让你发挥很多东西。人际关系简单,老板也没有家长作风。以前那家毕竟是一个LOCAL的企业,人际关系复杂,公司政治很强。很多人都是混着,在我看来就是磨洋功。HP工作节奏快,但是心里轻松。”
东边不像西边高校云集,但在五光十色的都市风景中,文化创意产业正在悄悄聚集。香港作家、城市研究者陈冠中认为,北京的建筑和文化本来就呈现沙漠绿洲式的分布。东边的文化虽然缺乏历史渊源,但因为活跃的中西碰撞,全国人才的聚集和交流,新鲜灵动的城市文化分分钟产生,并且迅速商品化。798工厂、SOHO现代城、朝阳公园等的艺术吸引力正在不断增长,集中在东边的十大拍卖公司每年创造近百亿的价值。东边的文化不是书斋里出产的,它存在于广场上、酒吧里,和灵感激荡的头脑中。
西边和东边的气质比较
“我再有钱也不会去做1000块钱的头,但是碰上喜欢的演出,花2000块买张票我也觉得正常。真的,国贸底下几万元的意大利皮包在我眼里就如粪土一样。西边是没什么光鲜商品,但我有最好的书和碟,我有清华的操场和北大的未名湖。”清华毕业的周志毅目前是中关村一家民营IT企业的经理,他对本刊说,典型的西边人对钱不会产生真正的敬畏感。即便是富了以后的儒商,也有些穷文人的骨气。
“东富西贵”的老话,今天放在西边也依然合适,只不过其中的“贵”,不是指官阶的高贵,而有了一点精神贵族的味道。
从1996年创业到2000年,周志毅的生活工作一直围着西边转。2001年,周开始和常住嘉里中心的一些生意伙伴频繁接触,那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自己与东边气质大相径庭。“为什么他们的走路姿势、神态、笑容都要故意学老外,而且既不像电影里的老外,又不像西边大学里的老外,当时真是不明白。偶尔聊到一点中国历史的东西,发现他们所知甚少,接着惊讶地发现,他们对西方历史知道得更少。所以我推断他们的‘洋’也不是真的。”
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律系的闻捷称自己是“西边流出来的水”,虽然因为专业的关系一直在CBD的中心区工作,但是却一直无法真正融入东边的气质中。在她看来,其实东边的很多人都有种潜在的不安全感,比较心虚,表现出来就是一个字:“装”。
“一些为大投行做案子的白领,经常把诸如摩根斯坦利那样的big market player挂在嘴边,熟稔的样子,就像谈论东院老张。”闻捷说,对那些大得吓人的国际大公司的中国本土雇员来说,判断自己到底有多重要,是一个难事。而且,外企里也有低效率和人浮于事的情况,但很多问题都被钱掩盖了。
在东边,人的收入、学历相差都甚大,加上附近的长途汽车站、火车站,不断把最土的移民运送过来,物质给人的刺激显得特别大。闻捷说:“每天早上,月入三四千的,三四万的和三四十万的人,都在国贸底下等乘同一部电梯。这时候,三四千的和三四十万的人都会拼命装得像是三四万的那一类。”
闻捷对同事期期不落地追随时尚杂志的脚步也感到不可理解,“哪个店新添了个包,她们真的很关心。也许她们一生只能买一两个这样的包,但似乎永远负有关心的责任。”
在享受西边气质的人看来,外表上的落伍、不精致,可能正意味着精神上的自由。正如网上流传的一篇文章中写的:“中关村的男孩儿,不会告诉女孩子帕格尼尼的小提琴让他落泪,他会用鼠标画一张丑丑的大头鱼送给她,他会真心地夸奖女孩子的红帽子真好看而不会指责帽子颜色与鞋不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