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南京梦魇》
朗恩·约瑟夫博士忐忑不安地走到荧幕前。已经开始打片尾字幕了,但观众席上仍然鸦雀无声。约瑟夫仔细瞧了瞧前排观众,他们脸上的震惊,与20多年前自己脸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可为什么没有其他反应呢?”约瑟夫有些紧张,“是不是这电影让他们感到不舒服?”
半分钟后,字幕结束,全场突然炸开热烈的掌声。这个来自美国加州的心理医生终于松了口气,他的目光转移到吴海燕身上,这位坐在第一排的中国女助手也微笑地看着他,用劲地鼓掌。
这是2005年南京大屠杀纪录片《南京梦魇》在美国首映时的情景。随后,制作人约瑟夫与助手吴海燕带着这部电影,先后在美国加州、纽约与华盛顿引发50余场震动。
如今,在南京大屠杀过去69年后,他将《南京梦魇》中、英文版上传到网络,供网友免费下载,甚至还“鼓励盗版商盗版”。据Y ouT ube与google提供的数据,到目前为止,这部纪录片已被下载了100余万次。
“哪部好莱坞电影有这样的传播率?”约瑟夫兴奋的声音从越洋电话里冲出来。
纳粹眼中的恶魔
“南京大屠杀不是噩梦的终结,而是一个开端,一个日本人企图征服亚洲乃至全世界的开端。”这个开端“有别于人类史上任何一场暴行”。在短短8周内,全天24小时,日本人在南京轮奸妇女,活埋居民,进行杀人比赛,用刺刀刺死老人、婴儿与孕妇,将活人推向火海烧死……南京陡然变成28万魂灵萦绕的地狱。
看着眼前的一切,日本人竟然在敞怀大笑,像是一群“精神错乱的魔鬼”!随后,他们的魔爪还伸向菲律宾、美国、荷兰、英国、韩国与苏联,夺走上万条生命。
南京大屠杀不仅仅是中国人的灾难,而且是一场全人类劫难的开始,它是日本人虐杀其他民族的“热身练习”。日本民族注定是这场人类受难史的施害者,其命运根源于国内的天皇统治……
2005年3月,美国加州一个学术论坛上,约瑟夫博士发表了关于南京大屠杀的演讲,并说自己正在制作一部纪录片,来展现这场暴行与暴行发生的原因。这番演讲让台下的吴海燕为之一震,演讲者思考南京大屠杀的视角是她“前所未闻”的。
这个来美3年,刚获得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国际关系与亚太研究硕士文凭的中国留学生,此前是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的记者。在她印象中,南京大屠杀给她留下的印记几乎全是控诉。历史教科书与相关影视作品的内容、纪录片里幸存者的指证等等,总结起来就是“悲惨”与“仇恨”两个词,是日本对中国欠下的血债。从来没有人像这位演讲者,超越中日两国间具体的历史事件,而从全球与人类的视野来向她展示这场劫难。
约瑟夫对这位中国女记者也充满兴趣。在演讲前一个月,他已开始按自己的思路,制作《南京梦魇》,同时打算做中文版本,争取片子能在中国的电视台播出。不久,约瑟夫与吴海燕达成了合作协议,将配乐搜索、中文翻译、配音的工作交给她。
采访中,约瑟夫对此前媒体反复报道的“20年努力、10万美元投入”不愿赘述,相反,他强调自己“并非将所有心力投入于此(《南京梦魇》)”。这位毕业于芝加哥大学医学系的心理医生自称是个“贪婪的阅读者”与“二战史迷”,在他看来,二战是一场“善与恶的较量”,而他一直着迷于对恶之本源的探寻。2004年,他拍了《希特勒日记》,在美国几家电视台播放,收视率颇高。
他说,自己对南京大屠杀的关注纯属偶然。上世纪80年代初,他无意中看到一本关于这场屠杀的史料,里面的文字与图片让他震惊,“天哪!日本人杀了人还笑得那么开心!”
这位长年研究精神问题的专家对这个民族感到不可思议。残暴是战争中的常态,但再残暴的人,也很少像日本人这样,在杀人中获得巨大的快感。“怎么会有这样的民族,像是魔鬼附了身,集体陷入精神错乱的状态?”
此后,约瑟夫开始收集南京大屠杀的史料,事实渐渐清晰起来。一次,他看到一份史料,发现就连纳粹也将日本人形容为“恶魔”。他开始明确地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可思议且“有别于其他所有暴行”的研究样本。
全人类的劫难
虽然约瑟夫事先声明,“做助手没有任何报酬”,但吴海燕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认为,除了对这位知识广博的美国人心存敬意外,“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责任感”也是重要的原因。
除了翻译与配音,吴海燕还负责资料搜集工作。她曾建议约瑟夫到中国寻找史料与幸存者,但约瑟夫不喜欢采用历史与现今穿插的方式,认为这样会影响叙事的流畅与真实感。更重要的是,南京大屠杀的现存图片与影像资料主要存留于美、日两国。当时,中国战地记者不及日本的百分之一,且多集中在后方拍“宣传照”。
约瑟夫介绍,纪录片的资料全部从美国档案馆、图书馆、日本人拍摄的影像及华裔作家张纯如的著作《南京大屠杀》中得来,此外,“没有受到中国任何一家研究机构的帮助”。
吴海燕解释说,约瑟夫是在强调这部纪录片的客观、中立,这也是他本人对待这段历史的态度。有时候,他客观、中立得近于“冷酷”。在编辑影像时,那些尚滴着鲜血的头颅、被虐杀的妇女、被割掉的生殖器、烧焦的尸体,时常让吴海燕不忍看下去,她央求约瑟夫别用这么多极端残暴的史料,因为“不希望把自己的同胞表现得那么惨”。约瑟夫会很严肃地告诉她,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你做过记者,应该知道立场中立的重要性”。
“可我无法违背自己的感情。”吴海燕说。在给日军奸杀中国妇女一段配旁白时,她得盯着画面,讲述中国女子如何被剥光衣服,手脚摊开,用铁镣固定在椅子上,供日军几百上千次地轮奸……这时她总是忍不住干呕,失声痛哭。每当情绪失控,她便跑出去,擦干泪水,平静下心情,才回去继续录音。
如此反复了上百遍后,吴海燕一度患上抑郁症,频繁地做噩梦。约瑟夫知道后,给她做了心理治疗,对她做噩梦的原因“在科学层面上分析得很透彻”,但始终不提“民族感情问题”。只有在闲暇时,约瑟夫会指着电视上的车祸,对她开玩笑说,如果死的是日本人,你会很高兴吧。
“约瑟夫其实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他是有意在提醒我,要客观、中立。”吴海燕说。
中文版的配音进行到后期,吴海燕曾提出一个疑问,为什么将731细菌部队、日本在菲律宾等国杀害白人、包括美国人的暴行也放进影片,这不是离题了吗?
“一点都不离题。”约瑟夫很高兴她提出这个问题,“南京大屠杀不是一次孤立的暴行,也不仅是中国人的劫难,而是全人类的。”
为了揭示这场全人类受难史的原因,约瑟夫在片中放了两幅日本军人杀人后,仰头狂笑的画面。“杀人对于他们来说,是快乐而不是痛苦。日本人从小就被灌输‘天皇注定统治世界’的思想,他们在天皇面前,没有独立的人格,必须无条件效忠。征服其他民族,是他们的使命。他们从幼儿起就被调教成魔鬼,何来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