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苏炳昭都到山里巡视一遍
扛着柴,苏炳昭与“富强”一起回家
故事导读
当村民纷纷离开了这片曾经生活过的土地,当时70多岁的他却选择留下,成为村里最后一个留守的人。
他说,这片深山见证了他所有的人生经历,童年、青年、结婚、生子,也见证了他的不幸———四个儿女中,三个在成家后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很多凄凉无处诉说,他便到没有人烟的山里,对着林子里的动物倾诉自己的悲苦。在他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余生守候这片林子里仅存的动物。
动物是有灵性的。和它们在一起,他感到宁静。
当妻子和女儿下山时,他仍不愿离开,他说,那些动物需要个“家”。
北碚区澄江镇民权村有两座紧连的大山:东山和西山。从澄江镇到民权村的东山脚下得先走10里的土公路,再步行三小时山路。村里能找到老民权村的人不多,在山下,记者好不容易找到一刘姓老人带路,20元。但当听说是去找住在深山里的苏炳昭时,老刘又拒绝要一分钱,还很不好意思地说:“那个老人苦啊,你们要帮帮他。”
由于山路陡峭,且常有蟒蛇等危险动物出没,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原本住在山上的村民就陆陆续续搬迁到了山下。到1997年,除了苏炳昭,村里所有人均下了山。他们开砖场、石厂,住进了小洋楼,生活很是惬意。2001年政府退耕还林,村干部五次上山劝苏炳昭下山,还给他在山下分了房,可他就是不愿离开大山一步。
寻找深山留守者
老刘在前面劈荆斩棘,记者高一脚低一脚地跟着,生怕草丛里蹿出蟒蛇,一路心惊胆战。
就要进山了。因担心有野兽,老刘向刚从山里打柴归来的妇女讨要了两根木棍,所幸一路并没有出现老刘描述的蟒蛇和豹子。木棍成了我们的拐杖。
也许多年没上山的缘故,老刘的记忆有些模糊,我们只好沿着杂草丛生的山路前行。一路上,老刘都在谈苏炳昭这个“怪人”。
以前的民权村就在苏炳昭现在所住的西山,那时村里二十三户人家,一百三十多口人,靠种地和打柴卖为生,因山里交通不便,有野兽袭击,后来凡有点能耐的人都搬到山下去了,只有苏炳昭死死守着那几间破房,开始大家不知何故,后来才知,他是舍不得山上那些越来越少的动物。
“他种的大南瓜舍不得吃,却隔几天就放一个在院坝喂果子狸。”说到这里,老刘伤感地叹了口气:“八十几的人了,守着那些畜牲有什么用?又没人给他发工资!”
转过几个山坳,一条尺余宽、显然刚刚精心修理过的小径呈现在眼前,“肯定是苏大爷修的。”老刘说。然而走了不到半小时,洁净的小路却像戛然而止的音符,前方,是比人高的茅草和野刺,密实的树木让人辨不清方向。
老刘定了定神,指着前方一座山说:“只能跟着感觉走了……”老刘在前面劈荆斩棘,记者高一脚低一脚地跟着,生怕草丛里窜出蟒蛇,一路心惊胆战。
走了约两个半小时,山谷突然传来阵阵狗叫,老刘兴奋起来:“是苏大爷的狗!去年冬天苏大爷下山时我见过。”
狗叫“富强”,是苏炳昭的伴儿。
老人与他的伙伴
苏炳昭乍见我们,吓得倒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我这里几年都没有人来过了!”
循着狗的叫声,我们终于来到苏炳昭的家门口。
这只黄色的土狗看见我们,一阵狂叫后终于平静,在台阶上打起盹来。
两间低矮、歪斜的青瓦土坯房,斑驳的墙面呈黑色。老刘说,那是苏炳昭用山上的黑泥垒的,看上去像被火烧过。小院坝里晒着新劈的柴火,屋檐下还整齐码放着一捆细小的干树枝,门口的小池塘旁,两块石头因长期搓洗衣服磨得像脸盆,一块块呈正方形的菜地里,萝卜、豌豆、白菜、小葱,长势正旺。
周围房舍大部分已经倒塌,残砖断瓦中长满了青蒿、野刺、蕨类植物和果实累累的红籽。偶有耗子出来,但那正是“富强”显身手的时候。
房屋的残败景象掩饰不住昔日的热闹———在这座较为平坦的山坳上,十来栋房子错落有致,院子前都有一块坝子,碗口粗的桃树、梨树环绕四周。也许是罕见生人,几只云雀远远地站在树枝上窃窃私语。
简直是一幅山野水墨画。
等了一个多小时,苏炳昭扛着一大捆柴回来了,军绿色的棉帽上露出一块毛巾,严实地遮住耳朵,蓝色的中山装洗得发白,卡基布裤子用尼龙绳做皮带,腰后挂着一把月牙形镰刀。“富强”看见主人,亲热地“呜呜”叫,在主人跟前上蹿下跳。
81岁的苏炳昭乍见我们,吓得倒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我这里几年都没有人来过了!”
最近一次是2003年,村书记熊贸然说,那一次她和区长专程上山来劝苏炳昭下山。“我守着这座山,不许人上山打猎,又不犯法……”苏炳昭不管对方是谁,同样“不给面子”。不久,村里给他安上了电灯,可惜不到半年电线就被人偷了。他只好再点油灯,每月半公斤煤油。
听明来意,苏炳昭忙着去地里摘橙子。半晌,他用衣服兜着几个很小的橙子进门:“大的都遭猴子摘了,给我留下小的,那些小调皮,吃不完还乱扔。”责怪的语气里带着怜爱,像是在说自己的孩子。
苏炳昭原本有个快乐的家,两儿两女。但是,自15年前,二儿子苏万勤意外死去后,大儿子苏万明和大女儿苏万琼因癌症相继去世,那段时间,万念俱灰的他只能去大山深处诉说自己的苦楚。
“最让人难受的是没人说说话。”2002年底,陪伴他的妻子和女儿不愿再随他呆在山上,便搬到合川去了,从此很少联系。
“没人说话,我就跟鸟说话,跟狗说话。”每天早上,“富强”都要从窗户跳进屋,叫醒主人。苏炳昭起床后,喜欢站在院坝,听树枝上鸟儿的鸣叫。
“它们是怕我老头子孤单,用歌声回报我。”苏炳昭笑道,山上不能种水稻,他的主食就是玉米面。每年收玉米时,他要分成两半,一半给鸟儿,一半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