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已经不能再控制我了,我到了天堂
“父母已经不能再控制我了,我到了天堂。”李清曦在心里多次这样想。
他实在是被“过于残酷、高度紧张的”国内高中教育束缚怕了。而恰好,一群像他一样经历、一样年纪的小留学生,聚到了一起。
经过几次搬家,他和另外3个小留学生住到了一起。这种合租方式,被称为“扎堆”。许多小留学生都过着扎堆的生活。
这是他最开始接触其他小留学生的日常生活。有的室友整夜都在与女友“煲电话粥”,开销巨大;有的室友每到上课时就睡懒觉,不去是常事,但遇到打工的时候却精神抖擞。
后来,他和几个游戏迷住在了一起。没过多久,从国内训练出来的自制力,便被电子游戏俘虏了。他“入了伙”,并且逐渐越玩越晚,每天至少要玩到12点以后。
一开始,李清曦还坚持着每天爬起来上课,只是因为时间紧张,早餐往往来不及吃。不过,渐渐的,因为没人管,他从上课变成迟到,最后干脆演变成旷课。
他的头发永远是乱糟糟的,晚上玩游戏累了,倒头就睡。第二天起来,接着坐在床上玩。有一个星期,因为下暴雨,他干脆整周呆在屋子里玩游戏。
游戏是这么令人沉迷,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学校对小留学生80%出勤率的要求。
结果,因为出勤率不够,在澳大利亚度过一年4个月之后,他收到了对小留学生最严厉地惩罚:注销签证,被逐回国。
这是2003年的8月4日,李清曦19岁刚过。回忆起这一天,他总是会突然收住笑容,抿抿嘴唇,摇下头,然后又笑一下,好像在为自己的少不更事而追悔。
尽管这样的失败者,远远不止他一个人。
你算是很老实的小留学生了
上个月,几名从小认识、后来到不同国家留学的小留学生聚在了一起,李清曦也在其中。这些人,有的在国外漂了几年,没有认真读过书,最后回国;有的已经拿到了永久居留权,正在国外读研究生。
他们一起畅谈起自己的留学见闻,七嘴八舌。
“你算是很老实的小留学生了。”一个男生打趣儿地对李清曦说。一旁有人附和道:“不赌钱、不犯罪,只是玩玩游戏。”
王洋(化名)也是在高中没读完时,便去了德国留学。尽管两次进出德国,但他始终连一所正规的语言学校也没读过。
吃喝、游戏、打工,构成了他在德国的生活内容。他的身边,同样有一批混在德国的小留学生。
每当有人问起他在德国的留学生活,他总是借机避开。实在被追问急了,才说出他认为去留学的最大收获:他知道了柏林墙到底是什么样的,知道了“从柏林墙往哪个地方走有个公共厕所”。只有在闲谈中,他才会偶尔透露一些他留学时打架的细节。不过这些,他的父母并不知情。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国外学了语言。
另一名叫顾云(化名)的女生,已经大学毕业,并已取得了新西兰的“身份”。在很多家长看来,这已经算是成功的例子。不过这个过程却很坎坷。尤其使她难忘的,是她3个月的“黑民”经历。
所谓“黑民”,就是没有签证留在该国的外国人。在几名小留学生接触的人群中,“黑着”的人并不在少数。顾云是因为遇到了黑中介,所办签证不是正规签证,而被迫做了3个月的“黑民”。
不过,3个月后,她通过找关系,重新办了签证。用小留学生的话说,这叫“洗白”,而洗白并不那么容易。王洋的两个同学,为了能“洗白”,偷偷跑到附近一个国家,等待该国“大赦”,那样就可以摆脱“黑民”身份。结果没有等到,便被抓住了。
许多小留学生,因为出勤率等原因签证被注销后,往往不敢跟家人说,选择“黑”在国外,按时提取父母寄来的学费,提心吊胆地活着。
“这样的人太多了。有的人为了骗父母,会把自己说成在一所特别有名的大学读书。”王洋说,“在国外,要编造谎言骗家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李清曦深深地理解“黑民”的心情,因为得知签证被注销的那一刻,他曾经犹豫做不做“黑民”。“现在想起来,如果当时真那样选择了,这辈子可能就完了。”他说。
最终,他选择了与移民局打官司,并最终胜诉。不过,此时他已经没有心力再继续自己的留学生涯了。2004年,李清曦选择了回国。
在他身边,还发生过另外的故事。有一名父亲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在国外读研究生,可是有一天,他去上海出差,却在路边看到儿子正陪着别人逛街。
还有一个小留学生在外欠下巨额赌债,最后偷偷卖掉一个肾还债。回家后一直身体虚弱,家人带他做检查才知道真相。
卖淫、吸毒等有关小留学生的负面报道,在有过留学经历的人看来,并不仅仅是一种妖魔化的传说,现实中切实存在着这种现象。顾云所在的市,曾经连续发生过多起中国小留学生杀人绑架的案件,有的甚至就发生在她身边。
个别小留学生甚至在国外包养暗娼。曾经有小留学生为了斗富,放假时乘飞机到香港红灯区“潇洒”一番,然后带着照片回来比试,看谁找得“更靓最嫩”。
儿子出国出得胆子变小了
在青岛市区的某个路口,来往车辆并不多,李清曦不断左右顾盼。远远开来一辆桑塔纳轿车,他顿时收住脚步,很有耐心地等车过去,才快步近似小跑地过了大约5米宽的马路。
“我已经进步了。”他仿佛在解释。刚从澳大利亚回国时,过马路成了李清曦最紧张的一件事。他只敢在有斑马线的地方过马路。
父亲李洁当时的印象是,儿子出国出得胆子变小了。那时候,20多岁的大小伙子,过马路要紧紧拉着他的手才行,“有时候手心都出汗”。
李清曦怀念澳大利亚人车互让的交通秩序,并对一切不遵守交通秩序的行为深切反感。为了是否从斑马线过马路的问题,一次,他和一个回国后关系很要好的女孩子闹翻了,以后很少再来往了。
同样让李清曦不习惯的还有很多。从机场回家的路上,他坚持要父亲系上安全带,并为此很不快。而在途中,一名同车的人将塑料袋随手扔出车窗,他当时就跟人急了。
澳大利亚的留学生活多少已经改变了他。“天怎么这么灰?空气怎么这么差?”对着青岛的环境,他不住地抱怨。
有时候,他觉得烦躁,就会不住地用头撞墙,一边大吼,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有勇气对父亲李洁承认,“他想过死”。
他下意识地觉得高人一等。在出租车里,他会故意用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跟同学聊天。等着司机问他“你不是本地人啊”,然后,他会得意地说:“我是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学会的”。
回国以后,李清曦曾经试图重新参加高考,但他发现,国外接受的教育,已让他无法再适应国内激烈的应试教育了。
听了补习班老师讲课之后,他愤而离去:“这哪是教学生啊,这不是在毁学生吗?”然后,他开始向人絮叨国外的教育方式。“人家小学的时候,是要学木匠这些手工课的。我们哪里有过?”
结果,他开始参加自学考试。
现在,他在青岛一家文化单位有了自己的工作,每天按时上下班,十分认真。他已经能安静下来,正视自己留学的经历。用他的话说,“留学已经失败了,不能再让人生也失败”。
偶尔,他和爸爸李洁会一起交流留学得失,然后一起感慨:那时候真的太小了!
“我不后悔自己的经历。”李清曦说,不过他补充,如果重新选择,他会在国内读完一所大学之后,再选择出国。“那时候自我约束力就会强得多。”
他知道,像他一样的人,实在不少,只是没有几个人有勇气,敢公开说出来。
事实上,他当初身边接触到的11个小留学生里,有9个人已经回来了,而且只有极个别的人拿到了学位,其他人,都没有念完大学。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他把这些都写进了自己的书里,连自己的“糗事”也不遮掩。他希望当个“反面教材”。
“有点丢人,”他说,“不过……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