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白国军

　　 2007年3月1日上午，破获“辽宁省2007年一号公案”的有功人员得到了辽宁省公安厅等有关部门的表彰。至此，轰动全国的楼道刨锛抢劫杀人系列案件告一段落。

　　 由于犯罪嫌疑人高宏伟曾是一名熟读法律的律师，从伸张正义的律师到抢劫杀人作案27起、造成4死23伤严重后果的“刨锛恶魔”，这一转变使他的人生充满了戏剧性。应本刊特约，全程报道此事件的记者对这起案件进行了真实的描述。

　　 2007年2月13日上午，家住辽宁省沈阳市皇姑区岐山中路79-3号楼、52岁的中年妇女赵君最后一次离开了家人的视线。

　　 当人们再次发现她时，她侧身躺在二楼的缓步台上，头上有明显被钝器击打的伤口，血肉模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缓步台，已无任何生命迹象。这样的楼道刨锛案件在那段时间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2007年2月14日，“2·13楼道抢劫案”发生后的第二天，辽宁省公安厅果断决定，把这起案件和在此期间发生在鞍山的楼道抢劫案件合并定为2007年全省的第一号公案，调集省、市万余警力全力侦破，并成立了专案组。

　　 2007年2月21日，农历正月初四。当家家户户都沉浸在合家团圆的喜庆中时，沈阳市铁西新区轻工街道一间普通的民宅门外，四名警察早已开始了秘密的布控。下午5时许，房门被敲开，“高宏伟！”一名正坐在饭桌前吃饭、年龄40 岁上下、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子被几名警察团团围住。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平静地答了声“是！”

　　 “一个妇女被人打死了……”短短几天的时间里，这已是我第三次接到这样的热线电话了。春节临近，光天化日之下，再次发生了妇女被钝器击伤头部的抢劫案件，实在太令人震惊了。不过这一次被打伤的妇女很不幸，她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凶手的真实面目了。

　　 妇女被害牵出一串楼道抢劫案

　　 当我赶到现场的时候，刚刚被钝器击伤的赵君已经被120送去了医院，在3号楼的二楼的缓步台上，一大滩鲜血印证着这里刚刚发生的一切，几十位小区居民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据赵君的家人讲，当天上午，赵君欢喜地走出家门，距离春节就差几天的时间了，年后，儿子就要结婚。并没有人知道她那天出门的具体目的，但亲人们更愿意猜测的是，她是高高兴兴的出门，准备给儿子看看结婚要用的东西。然而，谁能料想，竟然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一幕。

　　 大白天伤人抢劫，偌大的小区里却没有人看到凶手的真实面目。作案过程中未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这足以说明凶手的狡猾。

　　 不久，医院传来了噩耗——刚刚被打伤头部的赵君因抢救无效死亡！

　　 虽然凶手的作案过程无懈可击，但是警方很快便梳理出了这起案件的特点，也就是它与过去数起发生在沈阳、鞍山两地的楼道刨锛案的共同点：2005年3月3日，沈阳市于洪区发生一起楼道刨锛案件，一名女子被打昏后，财物被抢；随后的两年左右时间里，沈阳市的于洪区、铁西区和皇姑区先后发生多起类似的楼道抢劫案件；2007年从2月1日到14日，鞍山市铁西区又连续发生三起类似案件……这些案件均发生在上午8时到下午5时之间，被害人均为20～50岁的单身女性，犯罪嫌疑人手法残忍，不计较犯罪成本，为几元钱的财物也敢下手。

　　 据大多数幸存被害者回忆，这名躲藏在阴影里的犯罪嫌疑人“个头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长得挺年轻，穿得挺立整，不像坏人”，而她们对于事发瞬间的记忆都是“他从一楼往楼上走，拿个电话好像在打电话的样子，但是走近了就发现他光动嘴不出声，可就是跟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脑袋上就挨了一下子，什么也不知道了……”

　　 全城搜捕大年初四抓获元凶

　　 随着春节的临近，案件侦破变得更加棘手。辽宁省公安厅成立了以李文喜厅长任组长的领导小组，沈阳和鞍山两市又分别成立了两个专案组，分头开展案件侦破工作。在统一协调下，两市万余民警一方面针对重点地区，通过巡逻堵卡、蹲坑守候和盘查询问等方式，力争现行抓获犯罪嫌疑人；另一方面对每起案件被害人逐一回访，仔细询问犯罪嫌疑人体貌特征，特别是围绕被抢物品开展工作，以物找人，并广泛发动群众协助公安机关破案。

　　 2007年2月15日，沈阳市所有公安分局同时召开会议，除刑警精干力量之外，所有派出所的所长也都必须参加，对“一号公案”展开集中侦破，一份案情汇总同时发到所有人手中。“从今天起，哪个曾经发生过刨锛案的派出所管内再发生一起类似案件而没有抓到犯罪嫌疑人，要对派出所坚决实行责任倒查。不是一般的倒查和辞退！”一份警方文件措词十分严厉。

　　 刑侦和技术部门密切配合，一个曾经两次进入公安机关视线，又被“溜走”的男子重新进入了警方的视线。

　　 高宏伟，男，41岁，家住沈阳市铁西新区，沈阳某大学法律系自学考试获得律师资格后，成为沈阳市某律师事务所律师。2000年6月，因作伪证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二年，同时被依法吊销律师资格证书。

　　 2005年、2006年，因管区内发生刨锛案件，高宏伟被疑为犯罪嫌疑人，两次被沈阳市于洪区及铁西区公安机关调查，但曾做过律师、精通法律的高宏伟心理素质极好，在两次接受警方的问询中，未露出任何破绽，而警方也没有找到足够将其定罪的证据，只能按法律规定将他释放。

　　 这一次，所有的疑点再次指向了高宏伟！经过细致的走访和技术分析，警方初步认定，高宏伟有重大作案嫌疑！2007年2月16日，专案组开始掌握高宏伟的行踪，对他进行密切监控！

　　 在警方密切监控下的高宏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刑满后没有正当职业的他每天从家里出来进去几趟，似乎短期内没有再犯案的打算。然而专案组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们要尽快找到足够的证据，把高宏伟一举抓获，不再给他任何可以翻案的机会。

　　 2月19日，大年初二。在对一位重要受害人进行二次走访的过程中，民警在她所描述的丢失物品中发现了一件重要的证物——一个制造精美的手电筒，可以作为饰品携带在身上。“这是一件必然会出现在犯罪嫌疑人家中的赃物，只要能确定这件赃物，就可以抓人！”

　　 紧张了多日的专案组成员终于见到了一丝曙光。为了找到这件赃物的对证物，当天，民警开车拉着受害人开始满街买那件关键的证物。可是，当初卖那件物品的超市过年暂停营业，跑遍了沈阳市的几大商场也没有它的踪影，无奈中，专案组的工作人员只能等待，一直等到大年初四，也就是2月21日。

　　 一早超市刚开门，受害人就带着民警奔了进去。“就是这个！”顺利找到证物的对应物，专案组决定，马上实施抓捕！于是，当日下午5时，沈阳市铁西新区轻工街道的那间普通民宅里，“刨锛恶魔”高宏伟被依法抓捕。

　　 在高宏伟房间的写字台上，警方顺利地找到了那件关键的赃物，拿出刚买回的对应物证一看，“就是它！”

　　 在高宏伟家的衣柜等处，分别发现了银行卡、4个女式皮包、港币、美元等物品，总价值在万元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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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到高宏伟这个名字，不少沈阳人还会隐约有点印象。2000年的夏天，他曾为一起强奸幼女案作伪证，被民警从法庭上直接带走，后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二年，同时被依法吊销律师资格证书，这件事在当年轰动一时。

　　 2000年3月，沈阳市铁西区发生一起奸幼案件。39岁的山东来沈打工人员时某将不满14岁的小丽(化名)先后5次强奸。警方经过调查后认定，时某的行为已经构成奸淫幼女罪，依法将其刑拘。

　　 因为时某和所打工工厂的老板关系不错，该老板全力委托其妹妹冯某重金聘请律师为时某做无罪辩护，目的就为“捞 ”出时某。时年34岁的辽宁省新光律师事务所律师高宏伟受指派担任该案辩护律师。“让被害幼女做一份假证词，证明自己从未与时某发生过性关系，那么这场官司一定能打赢。”令人意外的是，高宏伟想到的竟是用钱收买小丽和其父寇某，让他们撤案。

　　 很快，高宏伟先找到冯某，当场为其口述一份伪证词。随后冯某极力游说寇某并承诺，只要小丽出具一份伪证就可以得到2000元的报酬。但因为小丽根本不会写伪证，对2000元钱动心的寇某便自己写了一遍，让小丽照抄。这位办案人员回忆，伪证大致内容是，“我年龄太小，不懂事，和一些人发生性关系，爸爸、妈妈知道后狠狠打我，我迫不得已说出和时某发生性关系。时大哥是好人，我和他没有性关系。”随后寇某得的了冯某塞过来的2000元钱。高宏伟立即赶到看守所看望时某，并让其看小丽写的伪证词。

　　 2000年6月14日，沈阳市铁西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时某当庭翻供，称自己受到刑讯逼供，在公安机关和检察机关的证词均是假的。随后高宏伟又趁机当庭出示小丽所作伪证词，并大声为时某辩护。

　　 法庭在将该案案卷退回检察院补充侦查后，小丽和寇某如实交代做伪证的全过程。与此同时，高宏伟为了防止冯某送出2000元钱被识破，暗中指使冯某务必将钱要回来。

　　 安排好一切后，高宏伟主动来到派出所，称伪证都是冯某和寇某干的，他是被骗的。可就在他走后，被害人小丽向警方报警，冯某正在她家向她父亲要2000元钱。而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寇某这才打发女儿小丽报案。面对警方询问，冯某承认，伪证就是高宏伟所指使。

　　 当次日法院再次开庭时，衣着笔挺的高宏伟依旧为时某做无罪辩护。就在法庭休庭时，坐在旁听席上两名警察拦住他，“我们是派出所的，你跟我们走一趟。”没有任何争辩的高宏伟先是张大了嘴，但很快便低头走出法庭。

　　 律师在法庭上被公安机关传唤，这是恢复律师制度以来极为罕见的。2000年11月16日，法院判决高宏伟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二年。

　　 慈父孝子人生多变的脸谱

　　 楼道刨锛恶魔被抓的消息一经传出，北方的这座都市着实被震撼了。元凶高宏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怎样的生活环境造成了他裂变的人格并引起了他疯狂的犯罪行为？在与高宏伟密切接触过的人眼中，他是否是那个凶残得能抡起锤子砸向无辜百姓的“刨锛恶魔”？这些都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高宏伟的前妻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现得很冷漠。“知道他的事儿了，这几天一些朋友给我打电话，我现在都始终不敢相信这些事是他干的。”对于他们的感情历程，她显然不愿意多说，“1990年结的婚，结婚没多长时间就觉得感情处不来，后来越来越没话儿，到1997年的时候我就搬出去住了。1999年他出事了(因作伪证被收审)，我回去照看儿子照看了半年，2001年3月我和他办的离婚手续。1997年分居后我就和他很少来往了，离婚后连儿子都很少去看……”但出了这样的事还是很让她意外。

　　 自离婚后一直与父母一起居住的高宏伟，在家时俨然是一个好儿子的典范，“孝顺、老实，天一黑就回家，从来不惹事，怎么能杀人？”在警方对高宏伟实施抓捕时，他的父亲表现得异常激动。刑满后没有正当工作的高宏伟一直依靠父母生活，有技术的父亲虽然已年迈但仍在外打工赚钱，因此也就没有太注意到儿子的一些异常举动，甚至儿子把抢来的赃物藏在他们老两口居住的床下，他和老伴儿也没有注意到。至于自家阳台上的那四把锤子，他更是不敢相信那就是杀过人的工具。“到现在我自始至终都不敢相信这事是他干的。”记者登门采访时，高宏伟的父亲和高宏伟的孩子都在家，打开门，看到记者，老人说完这话颤抖着双手，又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高宏伟不但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也是一个好父亲。他从来只在白天作案，晚上便在家里悉心照料着自己的儿子。高宏伟通过了难度很大的法律自学考试，因此知识和文化水平不低，15岁的儿子正上初中，与他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每天晚上，都在爸爸的辅导下复习功课。在警方抓捕高宏伟的时候，他的儿子尚不知父亲犯下了如此滔天的恶行，仍少不知愁地在一旁玩耍着，“孩子是好孩子，很天真的样子，让人看着心酸。”前往抓捕的警察说。

　　 “年轻、稳重、心思细腻，还很有才气。我当时采访他时，也很受感动，毕竟是一位年轻的律师，仅仅是因为一念之差走错了路，只要他能振作起来，重新做人，前途应该是不可限量的，可是没想到啊……”当年高宏伟作伪证案发后，曾对他进行过专访的杨清林记者回忆着当年的一幕，他还是很难相信，高宏伟会是“一号公案”的元凶。

　　 警方突审嫌犯玩起文字游戏

　　 嫌犯高宏伟落网后，专案组立即组织精干警力对高宏伟展开突击审讯。几名参与审讯的民警一个共同的感受是，面对审讯，高宏伟始终想尽办法掩盖自己的罪行。“看我们很严肃，高宏伟交代得比较痛快，如果我们稍微放松一点，高宏伟马上就改口，对自己的杀人抢劫事实进行掩饰。”

　　 辽宁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副总队长王兴辉在审讯过程间隙，曾与高宏伟进行一次简短的对话。“我们是辽宁省公安厅的，你知道自己的罪行吗？”高宏伟眼珠转了转，痛快地回答道：“我知道，自己的罪行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高宏伟一共抢劫杀人作案27起，造成4死23伤的严重后果。在陆续交代的过程中，高宏伟又试图跟主审人员狡辩，“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偶然路过……”

　　 一名参与审讯的民警说，“他利用自己掌握的法律知识，频繁地和审讯人员玩弄文字游戏，但我们掌握了大量而且充分的证据，他注定无法逃脱。”

　　 由于嫌犯作案手段残忍，社会危害极大。在警方全力审讯高宏伟一案时，辽宁省沈阳市人民检察院高度重视，提前介入此案。沈阳市人民检察院在第一时间得知高宏伟落网消息后，立即行动。侦查监督处在节后第一天上班首先召开会议，组织骨干力量研究此案。

　　 从2007年2月27日起，沈阳市人民检察院工作人员与沈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民警们共同审查案卷，研究犯罪事实，提审犯罪嫌疑人，复核相关证据。“提前介入体现了检察机关从重从快打击刑事犯罪的决心，我们将抽调精干人员负责此案，保证该案顺利完成批捕和起诉工作。”沈阳市检察院一位负责人表示。该负责人还表示，预计在公安机关侦查案卷终结后，警方将会报请检察机关批准逮捕高宏伟。随后检察机关会对高宏伟提起公诉。

　　 记者手记：心理专家看高宏伟

　　 自从嫌犯高宏伟落网后，由于他之前曾是一名律师，所以人们对他人性的讨论一直没有停止过。从一名律师到一个“ 刨锛恶魔”，从一位慈父孝子到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现实与心理的矛盾，铸造了他人生中的多张脸谱。

　　 辽宁省社会科学院心理学研究员张思宁认为，高宏伟属于典型的表演型人格：为达到目的可按照别人的标准去表现自己，比如在父亲面前做孝子，在儿子面前当慈父。他表现的目的是通过努力和付出，得到赞美和回报，对于亲情，高宏伟可以容忍，对于事业和婚姻，则让他无法容忍。

　　 即使是犯罪，高宏伟也掺杂着表演型性格，“他作案，一方面劫财，一方面向警方、向社会示威——‘我无时无刻都在存在，但你们找不到我！’”

　　 在我看来，期待回报而得不到回报，铸就了高宏伟的孤独和绝望，而这种孤独和绝望转化为犯罪时，对社会的危害是巨大的。

　　 这个“温柔杀手”的故事同时也提出了一个更值得深思的问题：杀人不眨眼的罪犯，并不像京戏中脸谱化的人物那样容易识别。人们应改变过去单纯而脸谱化的思维模式，把眼睛擦得更亮些，以防患于未然。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3月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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