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山很不习惯摆pose
《菊花台》词作者方文山:我没向吴宗宪打周杰伦小报告
◎文/本报记者颜雪岭◎摄影/吕家佐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躺……”
4月15日,《满城尽带黄金甲》主题曲《菊花台》获得第26届香港金像奖最佳原创电影主题曲奖,周杰伦领奖时表达了对词作者方文山的谢意。
昔日顶着“周杰伦御用词人”头衔的方文山,已经从周杰伦身后走到了台前,称谓也变成了“台湾著名词作家”。
4月20日,方文山在北京星岛大厦接受本报专访。他坦诚,周杰伦想象的音乐世界很适合他天马行空地发挥,而这样的“契合”,源于他们共同的爱好“复古怀旧”。不同的是,周杰伦喜欢欧洲的古典,而他崇尚历史的斑驳。
我和周杰伦的怀旧不一样
有人形容方文山为“另类”词人:当人们渐渐厌倦了商业作词家纠缠于都市男女长久不息的无病呻吟时,方文山横空出世,用老上海、日本忍者、印第安老斑鸩、双截棍、家庭暴力、汉唐气质等新鲜元素,以电影蒙太奇的方式缓缓入境。
他为很多著名歌手写歌:蔡依琳、孙燕姿、南拳妈妈、信乐团……但是大家最津津乐道的,还是他和周杰伦“双剑合璧”的作品。
周杰伦喜欢古董,我喜欢破铜烂铁
青周:你给很多人写过歌,但似乎总是你跟周杰伦的合作让人印象特别深刻?
方:他的曲风给我创作的空间很大,他想象的世界很适合让我发挥。我们俩都喜欢复古的东西,合作起来比较会有火花,成就感比较大。
青周:“他想象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方:他喜欢天马行空,喜欢复古怀旧,这恰恰也是我喜欢的世界。
青周:我们也看到了你们合作的许多歌曲都是复古怀旧的风格,《菊花台》、《威廉古堡》……
方:我和杰伦的怀旧还不太一样。他喜欢欧洲的典雅复古风格,我喜欢斑驳的,有历史感的东西。
在生活中,杰伦喜欢搜集古董,而我喜欢收藏旧门牌、铁牌、车牌这些“破铜烂铁”。一个斑驳的门牌,它见证一个时空的变化,那种感觉很微妙。而且这些东西比较便宜,我负担得起。我有一个日治时代的车牌,那个时代已经覆灭了,可是那个时空留下了一个东西居然在我手上,太奇妙了!我会去想象:这个车牌过去的主人是谁呢?医生吗?律师吗?日本的警察吗?
这就跟收藏古董一样,你拥有一个明朝的瓷器,它曾存在于明朝那个时空。明朝消亡了,可是它留存了下来。
青周:跟周杰伦的那种默契,跟别人有过吗?
方:帮杰伦写歌很特别,不过帮其他歌手写歌也会有不一样的感觉。跟蔡依琳合作也很有火花,帮她写的《布拉格广场》,《爆米花的味道》,很轻快,很俏皮,这个不可能让杰伦来唱。
我还帮信乐团写过一首歌,也叫《千年之恋》,他们是摇滚乐团,风格就是激昂、高亢。
青周:你给其他歌手写的一些歌,似乎还带着点“周氏”风格:怀旧复古、民族风、中国风。比如说南拳妈妈的《牡丹江》?
方:给南拳妈妈的《牡丹江》,是根据音乐来写的,它的旋律就有点民族风,中国小调的感觉。跟南拳妈妈的活蹦乱跳无关。有时候一首专辑十首歌,不可能全部都为歌手量身定做,有时还是要根据音乐来创作。
经历过比稿期,没被采用就没收入
青周:听说你跟周杰伦刚认识的时候,并不互相欣赏,你还跟吴宗宪说觉得他唱得不好?
方:其实是刚开始跟杰伦不熟,我不会刻意去讲他的好话,去谄媚。有一次他问我:这首歌怎么样?我说:还好啊。他可能觉得很不爽:居然讲我的东西“还好”。但是我没有跟吴宗宪说他什么不好啦。
青周:是谁发现你跟周杰伦的词曲很“搭”的?
方:不是一件事情戏剧性地把我们拉近了,让我们的关系来了个180度大转弯。我们不熟的状况下没有互相欣赏,但是慢慢地了解、合作,发现跟彼此合作比较默契,特别是在我们合作的作品发表以后。
我以前的歌比较生嫩,创意不够多,语法不够新颖,语气太一般。我经历了一个比稿期,就是三四个人一起写,看谁写的好,写不好不被采用就没有收入了,哪怕你写了很久。我有时候写两三首,发表一首;有时候更惨,四五首才被选中一首。
我跟杰伦合作发表的第一首歌是《落雨声》,江惠唱的台语歌。我们拿这首歌曲去投稿,那边开收歌会讨论,觉得这首歌旋律歌词都不错,就采用了。根据市场反应,我们慢慢地发现:噢,我的词搭配杰伦的曲比较容易被采用,外面评价比较高。
入门从偷师罗大佑开始
方文山从小就不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他喜欢在图纸上涂鸦,沉浸在自己的虚拟国度里。中学留级,他只好转到一所并不喜欢的职业学校就读。退伍之后,送过报纸,做过外劳中介,当过安装防盗门的工人。1997年被吴宗宪发掘,开始专职写词。
国中就瞎编故事,糊弄老师
青周:你小时候就表现出了对文字的特别喜好吗?
方:以前读书的时候,数学啊或者其他理科都比较差,文科就比较高分。老师要我们写作文,经常都是我已经写完了,其他的同学还在那里想半天,我就想要拿过来帮他写。我觉得编故事很简单啦。
青周:你那会儿都爱写什么?
方:哇!写作文,我还真的要想一想……我写东西就没有中规中矩,比较印象深刻的就是,我读国中的时候,乱写生活周记。譬如说写国内大事部分,我就编:李家村的王大嫂家里的鸡走失了,然后发动全村在寻找。老师也打个钩,我就看死了他不会仔细看。一个班就有四五十个人嘛,一个礼拜要批一次生活周记会很累,老师打分数就是看你字形漂不漂亮,最多仔细看你最后一段文章,读书心得什么的。
我还在生活周记里面抄歌词来表达心情。那时候我更看重一首歌的歌词而不是旋律,觉得这些文字比较浅显易懂,直接抒发情感。
当通讯兵的时候开始写脚本
青周:你的歌词很有画面感,比如《七里香》,一会儿是电线杆上的麻雀,一会是在纸上来回的铅笔,还有“那温暖的阳光像刚摘的鲜艳草莓”。怎么想到在歌词里加强画面感?
方:电影就很讲究画面感,我一直对电影非常憧憬。
我曾经想做一个电影编剧,当兵的时候就开始写脚本。那时我在地对空防空炮兵单位里当通讯兵,接电话的,空闲时间很多,就开始写一些不成气候的脚本。我现在要出版的小说《五胡乱华》,就来自我当兵时候构思的一个脚本。讲的是魏晋南北朝一个虚构的故事,还会有时空交错。
青周:那时对电影的画面感的认识还很浅?
方:对。后来我一边上班,工作之余去上了两期编剧班,一个是文艺协会办的,另一个是什么编剧班办的。第一期半年,我很认真地上;第二期我觉得很多都会了,就偶尔才去。
那时候纯粹出于对电影的憧憬。你不是科班的,没有学过灯光、摄影,不可能一下子当技术人员。编剧属于“写”的范畴,我觉得是一个入门的好选择。当时还是有梦想,希望假以时日,自己的作品可以拍成电影。
青周:后来为什么放弃写剧本,改写起了歌词?
方:自然而然呢。那时候台湾的电影业也不景气,发行量很少。可是音乐正红,整个行业都很兴奋,歌手唱片的销量都很不错。一样是创作,你自然也会选择一个好的出路。
而且我也很喜欢歌词,看了别人的,觉得我也可以写,还不服气,想要跟人比一比。
青周:你好像说过改行写歌词,是因为歌词较短较好控制?
方:这个体会是后知后觉。当初选择写歌词,并没有想到编剧比歌词更花心血。写歌词以后才发觉:噢,还好当初没有固执地要去写剧本。写脚本比较庞杂,动不动就几十万字,别人没有采用你的,你花的一两个月的时间就白费了。可是歌词,别人不要,了不起一两天白费。
青周:对电影的喜爱让你把歌词当作电影来经营?
方:这是不知不觉的。电影有场景的安排,一会在客厅,一会在稻田,一会又在屋檐。人、地、物一定要交待地很清楚。无形中我把画面这个概念在作词中加强,后来发现这还不错,慢慢形成了我个人的特色。
画面感会增加文字的影响度,影像还没有拍出来,人家就可以通过文字去想象。
哇,原来“上尉”也可以变歌词
青周:除了画面感,你写歌的题材和内容,有时就像一个个小电影故事,日本《忍者》、《上海1943》、《爷爷泡的茶》……不同于绝大多数流行歌曲逃不过爱情主题。
方:绝大多数人比较喜欢写爱情和生活感悟,其实歌曲题材是可以非常广阔的,你可以海阔天空,就像电影一样,什么主题都可以拍。
我刚学写歌词的时候,拿了很多人的作品来推敲、临摹。姚谦、许常德、林夕、李宗盛,他们的作品我都看。我当时很喜欢李宗盛《爱情上尉》,我觉得,哇,连“上尉”都可以变情歌,“上尉”是军衔嘛。罗大佑的《鹿港小镇》和《亚细亚的孤儿》,这些非情歌的东西也非常动人——原来歌也可以这么写。
青周:所以一开始学写歌词就有意识地拓宽题材?
方:一开始还没有明确我要什么风格。
不过刚写歌词的时候,我有故意把题材放宽,爱情、友情、亲情都写。可能吴宗宪觉得我的思路还很开阔,选我入了这行。
青周:还记得吴宗宪邀你入行的第一个电话吗?他说过喜欢你哪种风格的作品吗?
方:那是1997年,我把自己写的100多首歌词集结成册,寄给各大唱片公司。等了一个多月,没有任何回音。7月7日凌晨一点半的时候,吴宗宪给我打来一通电话。
他先确定我是谁,然后说,我是吴宗宪。我吓一跳。艺人一般都有助理或者宣传帮忙打这种电话,不会自己来打,我当时心里还说,你是吴宗宪?我还李登辉呢!但是他讲话的声音真的跟电视里很像,而且我的确有寄东西给他,虽然惊讶,但觉得基本还是在合理的范围之内。他当时就是觉得我的东西还挺有想法,并不是哪一首歌或者哪一类风格吸引了他。
现在很多人喜欢我的歌词有很多新元素,用词比较诡异。但开始这些东西可能只占我作品的百分之二十或者更少,后来发现大家喜欢这种东西,就写得多了,现在占到了百分之五六十。
现场
方文山的词,天马行空,像精彩细腻的画面;而坐在对面的他……让人想起不起眼的“路人甲”。
一个多小时里,他一直懒懒地坐在沙发一角,表情呆呆的,语速缓慢,语调很绵,吐字还有些含糊。他的话并不少,可是你仍觉得他少言寡语。
他唯一一个大动作,就是受到“惊吓”后的“哆嗦”——我们的谈话突然被他的手机铃声中断。他呆愣了2秒,全身突然一“颤”。回过神来以后,缓缓地转过头,对记者说:哎呦,吓死我了。表情依然呆呆的。
一向喜欢抓拍的摄影记者比平时“消停”了许多。事后,他偷偷“抱怨”:方文山没表情,也没手势,“没什么可抓拍的”。于是,他让方文山随意摆一些pose,方文山一脸无助,摆出来的动作非常僵硬,让人忍俊不禁。
说来奇怪,事后整理方文山的录音,单独听他的声音,发现很多时候他是有“表情”,会兴奋的。可是面对他的时候,怎么没有感觉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