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日,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梅里雪山发生雪崩事件。被埋在雪中的7名游客已被救出,其中,1人重伤,6人轻伤,另有2名南通游客遇难。两名遇难者家属将获得保险公司的赔偿和当地政府的抚慰金共30万元。
记者◎李翊
1分钟
“雪塌方了,快跑!”听到这句话不过1秒钟,深圳游客邱华(化名)从夏季跨越到了冬季:漫天冰雪飘飞,周遭的绿树红花已被皑皑白雪取代。很难说雪崩没有征兆,就在雪崩前十几秒时,邱华注意到原本一泻千里的神瀑齐齐地往斜的方向飞,下面竟没有水流下来。这个事后看来有些诡异的情形当时在邱华那里只有一句话:“瀑布好漂亮啊!”
巨大的雪块打在背上时,“像被人从背后狠狠打了一拳,站不起来了”。邱华说他当时问自己:“我会不会死在这里?”他说当时唯一的本能是往山下跑,确切说是“爬”——在没膝的雪里。
邱华爬到一块小石头后躲了一会,觉得不安全,又爬到附近一块大石头后面,那里已经躲着6个人。在那儿,他碰到了同行的一个女孩,“脸上全是血”。雪还在往下掉,但已经小了很多。这时他听到另一个同伴在喊自己名字,才放下心来。此时,在雪水里泡了1分多钟的他开始感觉到彻骨寒冷,浑身直哆嗦。事后,这个2岁时父亲去世、由爷爷奶奶带大、目前在深圳一家外企担任技术顾问的江西小伙子说,死并不可怕,就怕爷爷奶奶会很伤心。
喊“雪塌方”的人叫周达辉,是两名上海游客在德钦县城雇的专职向导。在当地人的话语系统里,雪崩被称为“雪塌方”。周达辉说,雪崩几乎没有征兆,是感觉,促使他在那一刻喊出了关键的一嗓子。
同样来自深圳的刘永(化名)几乎是在听到向导喊话的同时,听到山顶一声巨响,“那声音从没听过,也很难形容,有点像炸雷!”正往山下走的刘永扭头一看,“一大块冰块和雪碴黑压压地就下来了,人们四散奔逃”。刘永被人推了一下,跑了三四步,冰块已经陆续砸到了他的头上,肩上,背上,疼痛传来时,他才意识到,“这不是电影,出大事了”。
整个雪崩持续了1分多钟。这1分钟,决定了生和死的距离。
刘永在一块足球大的石头后躲了几十秒,开始寻找失散的女友李可(化名)。5月2日,他们在中午12点到13点之间到达梅里雪山的神瀑观景点,那是一个坡度在45度左右的小山包,雪水从100多米高的悬崖上飞流直下,与小山包的垂直距离不到1米。刘永说,当时大约有20多名游客在山上,有人到神瀑下淋水,有人在那捡石头,“据说这里的石头有灵性”。前一天晚上下过雨,当天天气出奇的好。“天很蓝,太阳很大。”
待了差不多一小时后,刘永和女友收拾东西与另两名同伴准备下山。“那两名同伴在前面,李可在我后面大约一步距离,刚走了几步,碰到在山下认识的一对深圳的情侣正往上走,我上前和他们寒暄了几句,雪崩就发生了。这时候,李可大约在我身后三四步的距离。”
满天冰雪中,刘永目力所及之处都是满脸鲜血的游客。他喊女友的名字,没人回应。当心急如焚的他准备再一次呼喊时,被其他游客制止了,“怕二次雪崩”。刘永一个游客一个游客地查看,看了十来个,没找到李可。他往山上走,山上都是积雪,光秃秃的;他又往下走。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回到山顶雪崩前准备出发的位置:“那里已经有一个人在挖,我也赶过去。挖出的第一个人是江苏南通的女游客,她颧骨有伤,脸肿了,挖出来后哭得很厉害。我接着往下挖,看到了李可的鞋子和袜子,再挖了几下,看到她头朝下被埋在雪里。我的心跳得很快,缺氧使我喘不过气来。”此时,没有受伤的游客已经开始自发向出事地点聚集,在两位游客帮助下,李可从沉沉的冰雪中被刨了出来。“她没有知觉,手、嘴唇、脸都是惨白的,我给她做胸压,按了六七下,她吐了口气,才开始有自主呼吸,但是怎么拍她的脸都没有反应”。
来自江苏南通的女游客叫徐亚,刘永曾经很羡慕她当时的状态:“晚上藏民把我们送到雨崩村的客栈时,我们在同一个房间。她被抬下来时神志清醒,问她老公在哪里,想喝水,想坐起来。第二天早上6点,她还要喝粥。我还用勺子喂她喝了水。我心想,李可要是能像她这样该多好啊!”然而,5月3日上午刘永走到山下时,有游客告诉他,徐亚已经没气了。
徐亚和丈夫胡东俊是这次雪崩事件中仅有的两位罹难者。今年35岁的胡东俊毕业于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经贸专业,遇难前在中国最大的船舶公司之一——南通中远川崎船舶公司采购部工作。妻子徐亚比他小2岁,是南通地税一分局征税科科长,去年曾获得江苏省“五一新长征突击手”的荣誉称号。据知情人介绍,夫妻俩没有小孩,感情很好。两人在一起走路,做事情,彼此间的距离从没超过2米。胡东俊在2005年时曾到过梅里雪山,因喜欢这里的风景决定带妻子一起故地重游。
对这对夫妻,邱华印象深刻。在雨崩村的客栈里,邱华住在他们左边的房间。晚上吃完饭,双方曾在门口有简短聊天。邱华说:“女的话多些,开朗健康阳光;男的瘦瘦高高,比较文静,带着书生气。”就在雪崩前的神瀑观景点上,邱华还和他们聊过下山路线,“他们说不想走白天重复的路线,想徒步从尼农走出去。那是澜沧江边悬崖上的一条路,比较险”。
雪崩使邱华左腿腓骨骨折,他被抬下山前曾和被救出的徐亚离得很近,“她脸上有很多血,一直在说要找老公。那时候,她老公就在我身后的小树林里,别的游客在给他做人工呼吸,过了一会,我听到有两个人走出来,说他已经停止呼吸了”。
徐亚的突然死亡加剧了刘永对女友病情的担忧。从5月3日被送到昆明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重症ICU病房起,李可一直昏迷不醒。李可的腰背部有碗口大的青紫淤血,但这并不是最致命的。医生诊断中的“因埋在积雪中时间过长缺氧造成的大脑皮层弥漫性受损”,决定了李可或者醒不过来,或者成为植物人。
刘永和李可是湖北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不同期的校友,刘永本科毕业后去深圳工作,目前是一家美国上市公司国际市场部的总经理。今年27岁的李可是武汉人,在武大读完研究生后在深圳一家知名房地产策划公司工作。两人相识于去年12月份,彼此都很投缘。从今年4月中旬开始,两人就在为“五一”旅游做计划。在昆明护理李可的父亲说,两家人原本定于5月12日孩子们旅游结束后,双方父母在深圳会面商谈结婚事宜。
对刘永来说,现在能为女友做的就是尽其所能地积极救治,“我们曾经有过那么美好的过去和期盼啊!”他甚至承诺,如果女友真成了植物人,他会尽量保障女友的父母在经济上不承受太大的压力。然而,一旦女友真的以植物人的方式生存下去,他必将面临被架到情感与道德的十字架上的尴尬处境。
一条争执中的线路
刘永爱好旅游。2年前,他就已经去过桂林的阳朔、湖南的凤凰以及贵州苗寨。他不喜欢旅行团的刻板和马不停蹄的购物,他也并不认同“类似自虐”风险很高的户外探险。他对自己的定位是:自助休闲游,选择路线的标准是大家认同,政府开放,安全有基本保障的成熟路线。深圳的磨房网是他经常光临的地方,“这里推荐的路线比较适合年轻人”。事实上,雪崩事件中的深圳游客绝大多数是通过磨房网认识并进而共同出行。
和女友李可确定“五一”要去云南后,他仔细研究了两条路线:一条是亚丁——玉龙雪山;另一条是昆明——丽江——梅里雪山。“网上有成熟的行程,就是旅游攻略。最后我们决定去丽江,香格里拉。”通过磨房网,刘永约到了另两对想走这条路线的情侣,之后,三对情侣在深圳搞了个见面会,谁在旅行中负责采购,谁负责财务等等,任务都安排妥当。虽然临出发前有一对夫妻临时有家事,4个人依然在4月28日晚在昆明碰头。与邱华从丽江进山路线不同,刘永一行4人先到了香格里拉,然后包了辆吉普车去了飞来寺,从那里或步行或骑马进山。在他们看来,这并不是一条难走的路线。
雪崩事件后,受伤游客与迪庆州政府之间就赔偿问题难以达成和解,最主要原因就在于对这条路线性质的理解不同。
邱华说,在过金沙江之前的澜沧江大桥那有个水泥房子,是卖门票的地方。一张门票60元,还要登记游客从何处来。由于门票上没有注明营业范围和景点,游客们一般会认为这是梅里雪山整个景区的门票。然而,梅里雪山景区管理局负责人阿主却指出,这只是明永冰川的门票。“梅里雪山的出名不在风景,他是藏传佛教中的神山,上千年时间里,它是藏人朝圣的雪山。梅里雪山开始为外界关注始自1991年中日联合登山队的山难。作为风景区对外开放是在1998年前后,当时长江中上游地区天然林禁伐,而砍伐木材是国家级贫困县德钦县最主要的财政来源。禁伐后,把旅游业作为支柱产业来培育,成为县政府的主要策略。但当时对游客开放的只有明永冰川,云南省发改委有个可销售门票的规定,那是我们卖门票的政策依据。”
阿主详细描述了到神瀑的路线:从德钦县城出发到西当温泉有约50公里的公路,之后要翻越海拔2000~3800米的山梁,下到海拔2500米的雨崩下村,这一段距离有15公里,都是2米左右宽的人马道,须徒步或骑马,从下村到神瀑又有7~8公里的山路。“国务院曾规定,三江并流地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要通电,通信,有道路,有管理部门。而雨崩一没有通公路,二没有通电,大多数地方还没有手机信号,并不是一条成熟的旅游路线。”阿主甚至开玩笑说,“谁去那个地方?只有吃苦的藏族人才去!来梅里雪山朝圣一次是藏区人一生的愿望。”
“山难后,外界对梅里雪山有了了解,开始有游客带着装备进山,并写了游记贴到网上四处传播。于是,有知识、有钱、有时间的人把来梅里雪山作为一件值得标榜的事件。神瀑是内转经朝圣的重要地区,也是藏人必去的地方,知名度就更高了。现美国财政部部长鲍尔森在高盛当总裁时曾包机来过这里。但这里的很多地方并不具备对游客开放的条件,但又不是军事禁区,不能强行禁止人进入。”阿主举例说,进出雪山的路并不止这一条。雪崩事件发生后,救援部门在这条线路上设了3道防线,以防止游客进入再出事故。但阿主和景区工作人员仍看到有不少游客沿雨崩河下来,根据卫星地图,雨崩河下来的小路,从澜沧江到雨崩村。没有人检查门票。-
滞后的法律与积极的保险
雪崩事件发生后,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成立了以常务副州长和良辉为领导的专门小组,负责救援和遇难者善后工作。梅里雪山所在的德钦县旅游局一负责人在接受采访时说,当地政府全力做好遇难者的抢救和善后工作,几名伤者的医疗费用及照顾他们的团友的吃住费用目前全部由当地政府支付,当地政府还派人照顾伤者。此次雪崩属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而且游客登山路线为未开发区域,属非常规线路,游客事先应知道存在一定风险。事发后当地政府已做了很大努力,但不大可能对此事进行赔偿。
而据部分受伤游客反映,他们是购买门票进入景区的,既然购买了门票,景区就应对游客人身安全负责。而且进入景区内那片未开发区域时,一路上并没有看见安全提示牌。发生意外后,只有当地村民前来营救和游客自救,景区好像没有专业的救援人员,因此该景区应承担部分赔偿责任。
北京市澍铧律师事务所律师、法学博士沈腾则认为,此事件从法律上来说属侵权范畴,而侵权有三种规则:一是过错原则,谁主张,谁举证;二是过错推定原则;三是无过错原则。云南雪崩事件中,游客购买了门票,游客与景区形成旅游合同,出现问题属合同纠纷,适用于过错原则,必须由游客举证证明景区有过错,仅凭门票证据不足。另外,雪崩属于人类不可预见、不可克服的自然灾害,那里属不特定的危险区,法律上对此并没有特别规定,这是法律滞后的一面。在这种情况下,景区管理人员有没有起到必要警示和提醒义务成为是否承担责任的关键,但不属重大过失。
沈腾认为,类似的侵权案件诉诸法律,其目的在于事后的赔偿认定,事实上这种方式成本高,也很难完全弥补损失。当人们把更多假期用于旅游时,最好的方式是出行前提前购买保险,这也是国外常见的生活方式。他说:“法学界一直有一种主流的说法,保险业的发展将替代侵权行为法。”
对于成熟的户外运动爱好者来说,这并不新鲜。深圳的资深“驴友”叶子说,普通的人身意外伤害险对于户外自助游客来说保障系数并不高,因为要么不适用于理赔原则,要么就是理赔金额过低。像他这样喜欢爬山潜水的人,每次出去玩之前都会买一些保险,一年花个几百块,理赔金额在10万到20万元,相对更有保障。具体购买的险种,在像磨房网这样的户外旅游网站上都有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