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悬疑

　　枪响4分钟后，童建生的尸体被蒙上白布抬出肯德基餐厅。

　　警方从他身上搜出身份证，才确定了他的身份。这是近年来上海警方在劫持人质案件中首次以击毙的方式解决危机。而童建生至死都没有说明劫持幼童的目的，给人们留下了一个巨大疑团。

　　来自警方的调查证实童建生在正式的医疗记录中并无精神病史，整个劫持事件过程中，他神志清晰，并无精神异常表现。

　　“他的个性孤僻，这是一开始就给我留下的印象，但绝非精神异常。”李文慧说。

　　“孤僻”这个词同样出现在警方对他的调查通报中：性格孤僻，有暴力倾向。

　　童建生，45岁，上海市普陀区人，警方调查发现此人前科劣迹斑斑，至少有4次犯罪前科，先后多次因非法倒卖车船票、电影票，赌博，盗窃等行为被公安机关依法处理。2005年，他和居委会干部发生矛盾，竟上门纵火，被普陀区人民法院判刑1年。2006年6月刑满释放后又因盗窃、寻衅滋事等违法行为被关3次。今年“五一”长假期间，他晚上在街上游荡，被巡逻的民警盘问，竟然用刀刺伤联防队员后逃跑，因此被拘留15天。

　　童建生居住过的普陀区铜川路1781弄真光新村的多数居民对他印象很深，虽然他在两年前就已搬离这个小区。邻居们至今记得他“时常在夜里站在别人窗户下破口大骂，见到人来就跑，没人了继续骂”，记得他“走路一拐一拐，很痞”。谈起童建生的精神状态，一位邻居说：“不能说精神不正常，但也似乎离正常差了一口气。”

　　“他看人的眼神很怪异，时常站在楼梯口冷冷地盯着你，朝你吐口水，你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不睬。”几乎所有的邻居都有类似表述。童建生曾居住在34号楼底楼，对门邻居对他并不熟悉，“他很少回来，没有多少照面的机会，即便回来也是在深夜。”

　　他有一个绰号“大头”，这是因为他身材瘦削，皮肤较黑，显得脑袋很大。小区内，一位70多岁的老太太曾是童建生母亲的多年好友，向记者介绍了童的家庭情况。

　　“这个小鬼(沪语，意为小家伙)，原来住在光新路，母亲是纺织工，弟兄三个，排行老三。”老人介绍，童建生小时候读书不用功，时常在社会上游荡，念至高中就彻底放弃了学业，“一直没有工作，靠母亲的工资养活，直到后来顶替母亲到纺织厂上了一段时间班。”

　　老人说，童建生工作前有偷盗行为，工作后稍有收敛，但可惜很快又下岗，直到这次被击毙，他再也没有找到一份工作。1995年，童家因拆迁搬至真光新村，童建生分得了一套一室半住房，与母亲住在一起，童建生兄弟三人，按照老人的介绍，只有老二结婚了，童建生与大哥一直单身。

　　童建生母子生活贫困，甚至有时吃饭都成问题，家里没有装修，墙壁也未粉刷，看上去像毛坯房，屋内除了照明灯具外，没有一件像样的电器。童建生依靠母亲微薄的退休金生活，他很少回家，常常非法倒卖车船票、盗窃甚至抢劫。

　　另一些邻居还告诉记者，童建生一般没钱了才回家，据说父亲去世他也没有回家，过了一年才因没钱了又回到母亲身边。

　　童建生与邻居们素不搭讪，说话也“颠三倒四，含含糊糊”，但童母却与人为善，一个邻居说，当初搬迁，家里装修的材料无处堆放，童母主动提出可以放到自己家里。据说，童建生有明显的暴力倾向，时常殴打自己的母亲，童母在童建生离家期间与老姐妹们有说有笑，看到儿子回来甚至会浑身发抖。

　　但熟悉童家的这位老太太并不认为童建生有精神问题，“他倒卖车船票头脑清醒”，老人说，“但也不能说正常。”

　　童建生的父亲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这一点小区里许多人都知道。据这位老人介绍，童建生的父亲二十多岁时就犯过精神病，后来治好了，到晚年又犯了，一开始只殴打家人，后来发展到拿刀砍童建生的母亲，“砍伤好多次，直至后来脑溢血去世”。

　　“他的家庭环境确实有问题，似乎缺乏正常人的情感。”听说了童建生劫持幼童并被击毙，一些昔日的邻居似乎并不十分意外，“当初就说，他迟早要出大事，只是没想到是这样一种方式。”

　　暴力倾向

　　童建生的二哥至今仍居住在真光新村，与童建生曾经居住的34号楼相距不远，但弟兄两人早已断了往来。记者找到了童建生的嫂子，“这个人和我们不搭界，没什么好说的。”她在家里隔着防盗门不肯多谈。

　　用知情人的话说，童建生的二哥与两个弟兄断了来往，是因为弟兄“不学好”，更因为童建生在几年前与二哥发生口角，结果童建生二话不说，掏出刀子就捅了二哥几刀，此后形同陌路。

　　童建生似乎从没带给身边的人温暖，身边的人也没胆量去温暖他，连亲兄弟都被他捅了，这也是邻居们认为童建生脑子有问题的一个原因，“和他父亲一样，有暴力倾向，一开始还好，这几年来越来越明显。”

　　真光新村居委会的干部也极不愿意回忆童建生，童建生犯罪记录里的那次纵火就发生在这个小区。

　　住在童建生楼上的居委会主任姓叶，小区居民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34号楼几乎每过深夜12点都听到童建生站在楼下无休止地骂各种匪夷所思的话。

　　这种恶梦般的情形持续了半年，惹怒童建生的缘由，是他“时常在半夜听到二楼传来敲电冰箱的声音”，童建生认为这是叶主任针对自己，因此展开报复。

　　为此，他多次冲到叶家口角，两次打人，其中一次还是在人背后用啤酒瓶突然袭击，“你惹了我，我就盯上你！”这是童建生当时的解释，因为打人，他被警方拘留15天。

　　小区内的居民对两家的矛盾觉得莫名其妙，叶家最终搬离了真光小区。

　　但小区内并未因此平静。不久，另一栋居民楼内新搬进了一户贾姓居民，2005年4月13日凌晨，贾的妻子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并看到客厅内都是汽油，惊恐万分。跑到楼梯口一看，发现门锁被人灌上胶水，地上斜躺着一只汽油桶，还有两只没有熄灭的烟蒂，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警方百思不得其解时，贾妻想起有人曾在夜里站在楼下对着自家窗户骂人，口中喊着“毛毛”。

　　发现汽油桶后，贾家寝食难安。没几天，在贾家楼下骂人的男子又出现了。此人就是童建生，但贾家与童建生素不相识，更无恩怨。警方调查发现，原来贾家居住的房子的第一任房主秦某，与被童建生逼走的叶主任相识。

　　在2005年7月播出的《东方110》节目中，童建生解释，叶主任搬走后，他被人打了，认为是秦某替叶主任找的打手，“叶是小人，打了我，我总是要报复的！”

　　因为故意纵火，童建生在当年被判一年徒刑，直至2006年6月出狱，“你能说，他的这些行为正常吗？”邻居们问。据说，童建生还一度带着一个瓶子装着可疑液体，扬言要泼硫酸报复人。

　　因为童建生的“疯癫”和做事极端，小区内一度人心惶惶，看到他就远远躲开，直到他出狱后，从真光新村搬走，邻居们才松了一口气。

　　“他似乎总给人压迫感，动不动就施暴。”有邻居说，童建生似乎有随身带刀的习惯，也有人认为，遇到事端拔刀解决似乎是他下意识的举动。

　　买下童建生在真光新村房子的房主，并不愿意接受记者的采访。他的朋友转述，童建生被击毙后，他才告诉朋友当初买房子时的经历。

　　“当初就觉得童建生脑子搭进搭出，很会搞事，专门吓唬人，搅乱别人正常的生活秩序。”

　　“我们一直奇怪，他怎么敢和童建生做生意的。”有居民说。

　　最后的轨迹

　　童建生事实上是用真光新村的老宅，与雪松路上的房子做了一次套现置换，与环境成熟的铜川路相比，雪松路的房子位于较为偏僻的桃浦新村，房价相对便宜不少。两套房子都是一室半，童建生通过置换得到了一笔不小的差价。记者获悉，他在拿到现金后1个月就用掉了5万元，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花钱的。

　　雪松路的邻居直到看了童建生劫持幼童被击毙的新闻，才知道此人就曾居住在自己隔壁。

　　这让邻居们有些错愕。这里有人甚至不知道童建生究竟长着什么样子，“只看到过房客，没有看到过房东。”

　　事实上，童建生2006年6月出狱后，几乎就没有在雪松路居住过，童母在他出狱后一直住院，当年9月因心肌梗死去世，长期依靠母亲资助的童建生，生活一下子没了经济来源。他先后将这套房子出租了3次，供人用作棋牌室、仓库，甚至养狗，而他本人则居无定所，长期流浪，居住在周边的中小型浴场、棋牌室。

　　记者在雪松路的房子看到，铁门锈迹斑斑，门铃电线裸露，邮箱门外弹，一堆广告纸里有一张煤气催缴单，2007年至今累计欠款390多元，这个数字旁还有一个数字：上月煤气费4元2角，这应该是抄表员在屋内无人的情况下估算的用气量。童建生的房子已经多日无人租住。

　　考虑到童建生父母双亡、单身无人照料，居委会在他出狱后不久为他办理了低保，加上700元的房租，他每月有一千多元的生活费。

　　记者了解到，童建生仍然经常去附近超市偷东西，今年春节时还因为盗窃被拘留。

　　辐射上海各个社区的司法社工体系也伸出了援手。记者了解到，桃浦新村的社工点曾指定一名社工帮助童建生回归社会。

　　这名社工思量再三仍婉拒了记者采访，她解释，社工曾对童建生做了相当多的工作，努力将他拉上正轨，但终究童建生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她眼里，童建生的悲剧性结局虽然不能说是社工的失败，但却很尴尬，“有点敏感，我们很谨慎”。

　　被劫幼童的母亲李文慧告诉记者，将孩子接回家的当天，夫妻俩按照农村的习俗，给孩子烧了一点黄表纸压惊。而孩子心里的阴影在事发两三天后就开始逐渐显现。李文慧目前忙着给孩子找心理医生。她也一直很想知道童建生到底为何劫持了她的女儿。而这也是警方仍在调查的重点，普陀区政法委的一名负责人告诉记者，他们也在搜集童建生案发前的资料，研究这种行为的深层次原因。

　　在案发现场，肯德基餐厅除了关闭儿童乐园外，正常的经营秩序早已恢复，时代超级购物中心来往的人们偶尔还会打听那天的事情。人们都在试图破解谜团，一种说法是，童建生当天可能是在盗窃时被发现，按照他一贯的“菜刀逻辑”，犯下了一个更大的不可弥补的错误。

　　但这种说法目前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证实，李文慧当天也没有看到童建生后面有抓贼的人。

　　现在我们所能知道的是，6月6日那一天，“性格孤僻”、“劣迹斑斑”的童建生不知何故，来到了距家半小时车程的时代超级购物中心。

　　此后，人们看见他在商场内转悠，腋下夹着一件砖头大小、看不真切的东西，在一家服装店柜台翻看了一件女士内衣，忙着理货的营业员觉得此人是不是有问题，就在营业员准备招呼他时，他不见了。

　　紧接着，肯德基餐厅内冲出一个惊惶失措的女人，大喊“我的女儿被人用刀劫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