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救的难与易
6月17日凌晨,山西洪洞县黑砖窑的包工头衡庭汉在逃亡途中被捕,引发全国关注的“黑砖窑案”看似有了一个法律名义上的交代。而原本在郑州做小买卖的河南信阳人柴伟,依旧奔波在河南和山西之间,在一个个残败而难以进入的小砖窑里,苦苦找寻今年4月2日失踪的17岁儿子柴长亲。
就在5月底媒体介入前,柴伟和其他寻亲家属面临着孤立无援的处境。6月5日,大河论坛出现题为《罪恶的“黑人”之路!孩子被卖山西黑砖窑400位父亲泣血呼救》的帖子,帖子上说:“我们是那些不幸被骗到山西黑窑场做苦工的孩子们的父亲,我们的孩子因为年龄小、涉世未深,只身在郑州火车站、汽车站、立交桥下、马路边等地方被人贩子或诱骗或强行拉上车,以500元的价格被卖到山西黑窑场做苦工。自孩子失踪以来,我们放弃了一切,背井离乡,走遍大江南北寻找孩子下落。在历经艰难的寻找之后,我们终于得到确切消息,孩子是被人贩子卖到山西黑窑场做包身工了。我们不顾自身安危,多次潜入当地,甚至扮成打工者进行卧底,终于了解到山西省临汾市、永济市是窑场比较集中的地方。”
在媒体曝光前,这个底层人群的求救并没有得到太大的回应。失去孩子的家长们成为事件真相曝光的唯一推动力。开始河南几个家长通过报纸上的寻人启事聚集到一起,后来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播出相关节目后,最高峰时有1000多位家长到山西找孩子。
黄土高坡深处的窑洞隐蔽性极强,通往窑洞的路也藏在山坡里,蛮横的窑主和打手,对深入“虎穴”的家长们也是极大的威胁。柴伟和其他家长们只能“看高压线”,因为“一般窑场都会用电,我们就顺着高压线找高压线落地的地方。那些地方肯定有砖窑,有砖窑就会有我们的孩子”。家长们一般十来个人一个小队,“如果聚在一起,砖窑主听到风声就会把孩子转移了。我们现在各个小队都有其他家长的联系方式和孩子的照片,发现其他人的孩子就赶紧通知”。
“尽管无数次设想过孩子所处环境的险恶,但真正走进大山深处,穿过重重围墙,看到那些不幸的孩子时,我们还是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在这些手脚并用、头发长得像野人一样的孩子中间,有的已经整整和外界隔绝了7年,有的因逃跑未遂被打致残,这还不算,有的孩子还被监工用烧红的砖头把背部烙得血肉模糊(被人救出后在医院治疗数月也未痊愈)。他们每天工作14个小时以上,还不让吃饱饭……最小的只有8岁,8岁的孩子为了一顿饱餐是那么顺从,每天干着成人都难以承受的重活……”
郑州的老蔡从5月看到山西黑窑工的报道开始,几次约了其他家长,跑到山西运城、晋城的砖厂去找孩子。6月8日,他在找寻了几十个砖厂后,终于在永济市的一个砖窑场发现了自己的儿子。“肮脏、胆怯,才3个月不到,我几乎不敢认了。”老蔡算幸运的,更多的找寻者盲目而绝望。46岁的羊爱枝在今年3月儿子失踪后,跑遍了运城、晋城、临汾等地100多家窑场,“这些窑场内的确有很多孩子在做苦力,就是一直没有见到我的儿子。窑场的孩子们蓬头垢面,赤手光脚,砖车拉不动时,监工就在后面用鞭子抽”。一些孩子偷偷塞给她纸条,上面写着他们家的地址和电话。回到郑州后,羊爱枝就照纸条上的联系方式通知家长,已经有近百个孩子被解救回家。但是羊爱枝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孩子。
让人惊诧的是,涉及人数众多的非法劳工事件,在被媒体曝光前居然难以立案。直到媒体连续曝光,引起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重视并做出批示后,解救才突然变得势如破竹。
低级的利益链
山西临汾的洪洞县煤炭储量丰富,煤、焦、铁作为县域经济的支柱产业,占全县经济总量的80%以上。资源过度开采和环境严重破坏已经在这个能源县凸显出来。除去大大小小的煤矿、瓦厂砖厂,非法的小砖厂大都依山坡而建,三面为土山,一面是出口。出口处狼狗当道,监工和包工头也住在那里。平素只要大门一锁,监工居高临下,整个窑厂状况一目了然。孩子们被运来时多半不熟悉地形路况,即便跑出大门,也不知逃往何处。
在这里,黏土资源比起煤矿,更不需花费成本和力气。据山西省总工会副主席王兴旺介绍,5月27日洪洞县公安局广胜寺派出所在一次排查活动中,发现广胜寺镇曹生村有一砖窑工人的行踪可疑。这次清查也成为揭开山西黑煤窑事件的导火索。调查发现这是个无营业证、资源许可证、税务登记证的家庭作坊式砖窑,建在曹生村支部书记王东记院内。砖窑老板正是村支书王东记的儿子王兵兵,砖窑建于2004年。
2006年,王兵兵与河南籍工头衡庭汉达成承包协议,“出1万块砖我给他360元”。2006年3月以来,衡庭汉等人先后从西安、郑州火车站诱骗或强迫32名农民工到砖窑做工。农民工没有人身自由,每天工作时间达15至16个小时以上,一日三餐就是吃馒头、喝凉水,没有任何蔬菜,每顿饭必须在15分钟内吃完,睡觉的地方是一个没有床、冬天也不能生火的黑屋子。
曹生村的这家黑砖场,位于村东南角,砖场就在坡路顶端。该砖场占地约20亩,没围墙,而砖场的对面,就是曹生村村支书王东记的院子。村民们说,如果王东记不是支书,这个没有任何手续的砖场早被查封了。
王兵兵的妻子接受采访时提到,王兵兵把砖窑整体承包给了衡庭汉后,衡负责招收民工,生产成品砖,王兵兵以每块砖0.036元收购。每块砖销售价在0.1元左右。而衡庭汉拐骗监禁的劳工,几乎不用花费成本。
运城市临猗县公安局一位警察对记者提到,基层派出所常年处于乡村,哪会对砖厂情况不了解?而不少私采煤窑砖厂给当地派出所交保护费,如果不是这次由上至下的大规模清查,这条简单却稳固的利益链极难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