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远离地球而去
很多年后,他回忆起那历史性的一瞬,“只觉得自己像酒瓶塞子一样从过渡舱内弹了出去,顿时浑身轻如气球”
★本刊记者/周华蕾
大概从希腊神话里那个插着蜡翅膀飞向太阳的叫伊卡洛斯的少年起,人类遨游太空的梦想就从未停止过。
正如世界航天之父齐奥尔科夫斯基所说,“地球是人类的摇篮,但是人类不会永远生活在摇篮里,开始他们将小心翼翼地穿出大气层,然后去征服太阳系”。
第一次太空行走
事实上,这样的“行走”异常艰难,稍有不慎,结局便是永远地漂浮在太空中,成为一颗“人体卫星”。
这道舱门被称为“生死之门”。在太空环境里,真空、极端的冷热、微流星、空间碎片和各种辐射犹如“宇宙”杀手,时刻威胁着宇航员的生命。
1965年3月18日,在绕地飞行一周后,“上升2号”的过渡舱盖颤动着缓缓打开。
列昂诺夫开始第一次太空行走前,工作人员担心他可能因此遭受永久脑损伤。人类能否适应广阔太空,当时谁也没有把握。连着一条5米长的“脐带”和安全带,穿着100多公斤重的宇航服,列昂诺夫只身走进太空。
很多年后,他回忆起那历史性的一瞬,“只觉得自己像酒瓶塞子一样从过渡舱内弹了出去,顿时浑身轻如气球”。
列昂诺夫抓住飞船的扶手,艰难地漂到距离航天器7米远的地方。紧接着,他不由地在脐带另一端旋转起来,由于缺乏可以利用的操纵装置,他无法使自己停下来,旋转使得脐带“像章鱼一样”缠在他身上。在没有任何参考资料的情况下,苏联的设计师们并没有考虑到宇航服正反面可能的温差,也没有充分估量到限制层的重要性。在真空环境里,列昂诺夫的宇航服像充足了气似地鼓胀起来,以致他根本没有办法返回筒形闸门舱。
头盔里热腾腾的汗气使整个面罩都模糊了,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心脏以每分将近200次的频率一路狂跳,他不得不冒着血管被气栓梗阻的危险,一点点降低宇航服的气压。最后,当衣内的压力降至0.25个大气压时,宇航服终于瘪了下来——这个气压值已经超过了危险水平的极限。
返舱以后,列昂诺夫的航行还遇上了许多麻烦:自动导航系统失灵,通讯元件被烧坏,飞船偏离预定返回地1300多公里,最后降落在乌拉尔终年积雪的山丘上,险些遭到狼群的攻击。
列昂诺夫奇迹般地安然返回地面,为苏联赢得了又一个宝贵的“第一名”。这在十年前还被英国皇家天文学家认为是天方夜谭:“太空旅行完全是胡扯。”
苏联的宣传机器竭力鼓吹这项成绩,在飞行结束后的记者招待会上,列昂诺夫作报告说:“在太空中,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漂动。比如,我张开双臂和双腿,然后就腾空而起了??”
媒体对于宇航员打开舱门、以28100km/s的速度进入太空的阐释,使“太空行走”一词广为流传。但事实上,这样的“行走”异常艰难,稍有不慎,结局便是永远地漂浮在太空中,成为一颗“人体卫星”。列昂诺夫从发现航空服膨胀到关闭舱门的时间不过210秒,但他承受的生理和心理压力却是难以想象的,他的体重减轻了5.4公斤,每一只靴子里积聚了3升汗水。
对于当时正积极与苏联开展太空竞赛的美国,这是又一记当头棒喝。1957年苏联成功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后,当时的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就曾得意地说,“这证明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优越”。像那颗“史泼尼克”卫星给美利坚民族带来的深重危机感那样,美国人再次坐不住了。
5天之后,美国宇航员怀特乘坐“双子星”飞船进行了首次太空机动行走。与列昂诺夫不同的是,他装备了一个类似喷枪的小型火箭发动机。但无论如何,美国又一次落了下风,在只有两个对手的比赛里,“第二名”带来的政治红利实在不值一提。
不过,在世界范围内,这些成果足以让拥有太空梦想的人们鼓舞。正是那个时候,时任中国七机部部长的钱学森表示:“先把载人航天的锣鼓敲起来。”尽管探索太空是人类最朴素的理想,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的显赫成就都始于战争:德国的V-2火箭产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战,而第一颗人造卫星到阿波罗飞船的一切成就都是冷战时期取得。
太空探索技术在太空竞赛的背景下你追我赶地前进。僵持不下的局面,一直持续到1969年7月21日格林时间4点7分,美国人尼尔·阿姆斯特朗的左脚小心翼翼地触及月球表面那一刻。
不能承受之重
“如果可能,我还要说,我爱妻子。我很抱歉,我们的婚姻,成为我成功的最大代价。”
“阿波罗”登月计划的成功,宣告了美国在这场太空竞赛中反败为胜。
之前的八年里,在纳粹科学家冯·布劳恩的主持下,美国连续发射10艘“阿波罗”飞船。这样的步伐较苏联稳健得多,但如同被太阳熔化了翅膀、最终跌落爱琴海的伊卡洛斯,美国也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第一批“阿波罗”计划的三名宇航员就是在1967年死于突然起火的纯氧舱内。
太空旅程的神秘吸引着人们前行,而这未知也充满了凶险,谁也无法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据《洛杉矶时报》披露,就在“阿波罗11号”登月的前两天,美国政府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尼克松总统准备了一份叫《月球灾难》的悼词,里边写着:“这些勇敢的人来到这里,打破了它的平静,但最终却要在平静中死去。他们清楚自己已经失去生还的机会,但他们更知道这种牺牲将给整个人类带来新的希望。”
在激进的苏联,损失更为惨重。1968年,俄罗斯民族的骄傲、第一名进入太空的加加林死于勃列日涅夫时代的一场飞行事故中。次年,负责登月计划的N-1运载火箭在两次飞行实验里遭遇了毁灭性打击:先是2月21日发生严重的爆炸,近百名参试人员被当场炸死;随后是7月3日晚上,因为一个金属部件的松脱,这个加满燃料的2788吨的庞然大物落回地面,炸毁了整个发射场地。
有人把苏联在登月竞赛的落败原因归结为科罗廖夫在1966年的病逝。这位被“拨乱反正”的苏联火箭专家科罗廖夫,曾在1961年4月一个晴朗的上午,头一回把人类送上太空,让纸上谈兵了几百年的计划和草图成为现实。
但不管怎样,这枚承载苏联登月梦想的“巨无霸”不但没能赶在美国之前将苏联人送上月球,反而最终吞噬了全盘登月计划,也让苏联在太空竞赛中惨淡收场。
而在毗邻的中国,太空探索的脚步正为一场浩大的政治运动羁绊,1971年“9·13”事件后,输送宇航员的空军队伍成为“批林批孔”的重点,中国宇航员的选拔工作中止,“曙光一号”载人飞船的计划也冷却在一张张构思图中。
太空探索的步调慢下来,油尽灯枯的苏联自然负担不起如此开销。没有了强有力的政治因素的支持,美国宇航局(N ASA)也很难凭大幅削减的预算再创辉煌。
科技实践中一点一滴的进步总是不那么直接刺激人们的眼球,于是,世界末日、UFO、外星人??一切有关太空的词汇止步于人类的臆想中。在电影和书籍里,“太空”概念被一次次重新包装,人们对太空始终满怀憧憬和好奇,那些去过外太空的宇航员们始终为世界各地的青少年所神往。
在今天的俄罗斯,已经把工作转向全球变暖问题的列昂诺夫依然受人爱戴。当他乘坐的车穿过莫斯科的街道,警察会根据特殊车牌号认出他,并向他行礼致敬。列昂诺夫的车牌号是0011,代表他是苏联史上第11位进入太空的宇航员。
然而对阿姆斯特朗来说,名气和光环成为他一生不能承受之重。美国当局表示,当初挑选阿姆斯特朗作为“登月第一人”,是认为他更适合一种“美国传奇”——“沉着、安静、特别自信。他是一个孤身飞越大西洋的林白那样的人物,心中没有自己。”
从月球回来以后,阿姆斯特朗的沉着安静渐渐变成孤僻。为了彻底从公众眼里隐退,他于1971年退出了美国宇航局,在大学任教至1979年,后来在偏僻的乡村买了一块地,过起了半隐居生活,他的妻子觉得跟他越来越难以沟通,最后离开了他。
很多年以后,已经满脸褶皱的阿姆斯特朗再次面对镜头,“我们的婚姻,就像一次失败的飞行,无声地崩溃了??如果可能,我还要说,我爱妻子。我很抱歉,我们的婚姻,成为我成功的最大代价。”
美国第一位绕地球飞行的宇航员、参议员约翰·格林则一直没有放下自己的老本行。他曾于1962年环绕地球,并于1998年以77岁高龄再度飞进太空,是迄今为止年岁最大的宇航员。
即使在2003年哥伦比亚航天飞机失事以后,面对一而再的沉痛灾难的发生,他仍然不遗余力地推进太空计划。他说,纪念死者的最好方法,就是继续进行太空探险。
人必须离开地球
自“阿波罗17号”溅落太平洋以后,整整36年,再没有一个人踏上月球沉寂的地表。
“在太阳升起前约摸1分钟,一道睫毛那么细的深紫色出现在东方??转眼间,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各种颜色瞬间褪尽,地球清晰地呈现在你眼底。”在太空中,每天日出日落16次。从宇航员的记述里,不难想象太阳如何闪电一般一跃而出,又迅速隐去。
目前,已经有400多人欣赏过这种壮阔,其中走出飞行器漫步太空的宇航员是151人。航天技术的日新月异,早已让人们可以脱离“脐带”,靠独立的生命保障系统和喷气式发动机自由移动,宇航员太空行走最长时间的世界纪录也超过了82小时,他们可以在地球轨道上最大程度地信步由缰,而不必像列昂诺夫那样焦急得满脸大汗。
但涉足月球的人数始终停留在12。自“阿波罗17号”溅落太平洋以后,整整36年,再没有一个人踏上月球沉寂的表面。
2004年1月14日,美国总统布什在NASA华盛顿总部宣读了“新太空计划”,雄心勃勃地提出“重返月球” 。在这份登月蓝图里,人类将在2020年之前重返月球并建立永久基地,为下一步将人送上火星做准备。
21世纪的太空俱乐部不再是美国和俄罗斯的天下,越来越多的国家跻身其中,欧空局的“智慧1号”、日本的“辉夜姬”、中国的“嫦娥1号”都已经瞄准月球并成功发射,而印度的“月球飞船1号”也酝酿在2008年10月发射。
不久前,一向心直口快的NASA局长格里芬在接受BBC采访时表示,美国计划在2020年再次把宇航员送上月球,但是也担心中国可能会抢先一步。2003年10月15日,杨利伟从酒泉卫星发射中心被送入地球轨道。美国宇航局现在开始意识到,作为世界上第三个有能力把人送入地球轨道的国家,如果中国愿意,就完全有可能在未来十年把人送上月球。
格里芬的言论令太空界大感震惊,但亦有人士认为这是实情。美国海军战争学院的中国问题专家约翰逊·弗利兹就认为,虽然美国在技术上有优势,但它缺乏“政治决心”,“中国和美国人有点像龟兔赛跑,中国人缓慢前进,每隔几年就发射。美国人跑得飞快,但却不够耐久”。
在上个世纪的“阿波罗”计划花费了250亿美元,也即平均每个纳税家庭负担472美元后,超过五分之三的美国人反对这项“新太空计划”,认为不如用来投资教育。有人开始怀疑,这也许是一场“政治秀”。
因为太空探索的高昂成本,“竞争”的字眼越来越多地为“合作”所替代。1993年,有史以来最大的国际空间合作项目——国际空间站开始实施,该项目由美、俄、日、加拿大与欧洲的12个国共同参与,预计耗资600亿美元。空间站建成后将围绕地球旋转,从400公里高空俯瞰地球。
和平时代的太空探索,一度生死攸关的政治任务正在向市场的自由买卖转型。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民营企业会向任何买主提供现成的火箭和航天器,每个普通人都能畅游太空。
2001年,俄罗斯航天局启动了一项旅游计划,美国富翁丹尼斯·蒂托坐进了“联盟号”飞船,成为第一位私人太空游客,为此他付了2000万美元的路费。从国际空间站返回后,他留下了一句话:“太空不是宇航员的太空,太空是所有人的太空。”
人类经历太空漫游后,世界著名科学家霍金阐述了更为犀利的观点:人必须离开地球。
科幻小说家保罗·莱文森曾说:“进入太空最重要的理由,是要进一步了解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进一步了解人的生命在宇宙中的意义——凡是晚上抬头望过星空的人,都对这个世界提出这样的问题。”
终有一天,人类将走出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