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牢贪官的反思,大致上只可以表达一点认罪伏法的心情,至于认识价值,基本可以说等于零。然而,媒体上还是老能读到这些毫无认识价值的东西,好像坐牢贪官痛心疾首的神态能够感化他们的同道似的。
最近读到的是海南文昌落马书记谢明中的反省,载之于10月14日《检察日报》。这位市委书记因受贿1800余万元,另有800余万元财产来源不明被判处死缓。
谢明中的反省是怎样的呢?“我的犯罪与多数案件不同点在于,我的成长经历特殊,较年轻起就担任比较高的职务,仕途太顺使得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从而独断专行、作风霸道、权力越位,“5年多时间,我利用职务之便收了一些领导干部和老板的钱”,“当我的双手被冰凉的手铐锁住的时候,我才知道从此已失去了自由。从那时起,我才真正体会到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真正含义。这一失足,不仅失去了自由,毁掉了我原本美好的前程,也伤透了亲人的心”。
这样的反省根本上就是现身说法的心情告白,如果有什么意义,大概就是告诉为官之人坐牢的滋味不好受,不要落到坐牢的境地,而要保住“原本美好的前程”吧。做官与坐牢,相距简直就是霄壤,做官很美好,坐牢很难受,先是人上人,很风光,现在是人下人中的最低一档,很耻辱。
我看到很多贪官的所谓忏悔,追悔莫及的无非是那种做人上人的美好感觉一去不返,坐在牢里想从前,唏嘘不已。这确实是一种“真言”,要知道,贪官们在位之时谈的可都是“领导就是服务”,“做官就是做公仆”之类的鬼话哩。当其为人上人时,就讲“当仆人”和“服务人民”的鬼话;现身说法时,才会说做官之日是“原本美好的前程”。这样的现身说法,能够让他们的同道体悟出什么呢,无非“做官前程美好”罢了。
我不能说这毫无意义,如果真的能够让他们的同道不再去贪的话。然而,听一席“做官前程美好”的现身说法,真的就能让人不贪吗?何况,就算不贪,也不过是基于保住人上人的地位,而怎样成其为人,人应当是怎样一种生活,仍然不在题义之中。在中国,做回到人真是大难,哪怕一个官变成阶下囚,都不足以让他体悟人的价值的真谛。
谢明中的反思说自己年少得志,于是得意忘形,变成了贪官。我看也是没摸到门。贪官一旦权力在手,就独断专行、作风霸道、权力越位,又何分得志于何时呢?既然成了“一把手”嘛,无论少年得志、中年顺升还是老年走鸿运,都一样可以得意忘形的。少年得志的,觉得自己是天纵英明;中年顺升的,觉得掌权是顺理成章;老来走了鸿运的,觉得机会难得,独断霸道的方便之门都已大开,成为贪官,成为酷吏,或者成为官场上的混子,都由他自便了。
我固然不能说贪官反思,应当把自己的问题全部归于权力制约的缺乏,他应当有自我的省悟。然而,如果自我省悟不是基于对非道德行为的耻感,而是基于地位或说“原本美好的前程”的丧失,那么即使施行自我的诅咒,也不过是后悔“辜负培养”,而不能回复正常的人性。而靠着这样的现身说法来教育官员,最好的效果不过是加强其固位升官的念头。
贪官自视为人上人,这便是独断、霸道、滥权的根源。不去解决这个问题,反而欣赏落马者对失位坐牢的唏嘘感慨,不过加固“有权的幸福,无权的痛苦”的观念,或许也有警醒后来者的作用吧,但也只是让后来者做好人上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