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济南11月3日电(记者王汝堂)山东省五莲县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马学生的女儿今年被日本早稻田大学录取为研究生,想起30年前他自己的曲折求学路,这位基层干部抚今追昔,感慨良多,近日与记者交谈时回忆起了自己当年的求学历程。
以下是其自述:
改革开放30年,也是我一个山区孩子高中毕业30年。回想起我的求学历程,却是那样不堪回首,又感恩不尽。
这要从我的爷爷说起。1947年,因土地复查运动扩大化蒙冤险被害命的爷爷,在被好心乡亲的帮助下,星夜逃出“土牢房”,投奔到华东野战军二十八团三营八连。被战友们称为“马大爷”年已半百的爷爷,在战斗中荣立三等功,加入共产党;50岁生日时,全连为他祝寿;他的事迹在当时的《向前》报上进行了宣传。20年后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中,爷爷又被村里的造反派污蔑为“假党员”,打成“反革命”,遭受惨无人道的迫害折磨,我们家又一次陷于灾难之中。1971年初,小学三年级的我,被驻校的“贫管会”撤销学习委员,禁当“红小兵”,还被逼到讲台上批判爷爷。屈辱无耐下,父母恳求回家探亲的伯父将我带到吉林省抚松县的深山老林,当起了“小盲流”。伯父家九个孩子11口人,生活相当艰难,加上母亲想我想得精神几近崩溃,既想爹想娘,又怕回家上学受辱的我,年底不得不回到老家。
1974年秋,每次考试都是“双百分”又深得老师喜欢的我,却没有接到初中入学的通知。爷爷捶胸顿足,自责自骂;母亲哭天喊地,以泪洗面;父亲强忍愤懑,上门哀求,得到“好孩子谁不让上学了”的话后,信以以为真。我来到学校坐到教室最后排一个空位上,认识我的张老师略带吃惊地望了我一眼。点名时,没有我,发课本时,没有我。带有纸墨香的课本“啪啪”落桌的声音,敲打着我已悬起的心。老师来到我身旁,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无言地领我走出教室,同情而低沉地告诉我“学校没有接到你的名字……”差点晕倒的我不知怎么回的家,也记不清回家后爷爷、父母是什么样子。天无绝人之路。舅舅的一位领导调到我们公社任党委副书记,并在我们村驻点。一个半月后,我终于坐到了教室中那个坐了不到10分钟的位子,但父亲却因为去找舅舅,险些被山洪击倒送命。我在没有自己的课本的情况下总算读完了初中。
1976年秋,我再次被剥夺升学的权利,那位党委副书记调走了。奶奶去世,伯父回家奔丧。我高烧41摄氏度,歇斯底里地喊奶奶,4个人按不住。父母喊来几位壮劳力,点起谷草烘烤我的脊梁后我才镇静下来。这次爷爷提出让伯父再带我去东北上学,并不顾78岁高龄决意陪我一起去。教我的许老师和孙老师深夜破窗进入校长办公室,在一张普通信笺上给我开具了“转学证”,反复叮嘱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这样,带着不解,带着无奈,带着不愿,带着高烧,带着母亲黑夜里的哭泣,带着老师冒险给我的“护学符”,我再次做起了“盲流生”。
1977年冬,从广播中听到恢复高考的新闻后,我喜出望外、心如潮涌;想回家报考,而又顾虑重重,心急如焚。报考必须在户口所在地,怕花伯父的路费,还怕不被理解反受讥笑。对不公命运的抗争和“我要上学”的强烈愿望给了我勇气,经过反复考虑,在那间煮猪食的棚屋里,征得爷爷的同意,我给父亲写了一封长信,谈了自己的想法,让他以伯父能接受的理由和最快的速度让我回家迎考。10天后伯父收到了“母病重速归”的电报,马上安排我回赶。需要转学,一直关心我的王材、孙继顺老师,领我找到了曾表扬过我,还送我厚厚一摞白纸作练习本的许德仁校长。得知我担心本村的高中不接收,又问明我公社里有高中,许校长二话没说,当场分别开具了两张“转学证”。
1978年的3月,我回到家乡,本村的高中接纳了我。4月份毕业典礼后,经过考试,我被筛选到了公社中学复习。1个月后全县统考,我被选到县一中的文科快班。7月份参加高考,但由于吉林省的教材远远浅于山东等原因,平生第一次获得的公平竞争机会旋即丧失了。我灰溜溜地回到家,迎接的是家人的失望,更可怕的是土味十足的讥讽之言:蛤蟆地里的蛤蟆爬不出去,有南山压着,谁也别想出人头地;自古考进士考举人,村里没有一个中榜的;出去当兵不是做饭的,就是喂猪的,没出一个“四个兜”(军官)。想复习没脸跟父亲提,我只好到生产队里修大寨田、打水库,参加公社里组织的治河“大会战”。半年里,备受煎熬的我欲哭无泪,欲诉无言,欲学不能,欲罢不甘。
1979年2月,同样饱受无学被欺之苦的哥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找到了中学校长,说服了父亲,让我参加了复习班。我深知机会不易,毫无退路,只有背水一战。空前的压力化作无穷的冲力。那时还靠煤油灯照明,晚自习每个班级两只汽灯,每晚只发四根火柴,限供油量,限时熄灯。为了多学点,我向老师借了一盏办公用的罩子灯,但没过两晚就被管后勤的老师发现没收了。我又用小药瓶自制了小灯继续夜战,不久又被校长发现,但在有一晚上撵了我4次之后便只看不撵了。他不是嫌我费油,是担心我吃不消。每次学完,两个鼻孔全是黑的。生活上,每周按每顿饭4个煎饼的标准带一次干粮,外加一罐头瓶的煳盐。有时馋酱油,便花3分钱买一点,每次竖起煎饼,倒一点从上边洇到下边再卷起来吃。阴雨连天,煎饼发霉长了毛,天晴后赶紧串在苹果树枝上晒干,再泡着吃。高考结束了,在忐忑不安、度日如年中等到了成绩,在数学考了24分总分303分的情况下终于成为师专中文系的学生。全县文科共录取7人,我是最末一名,但这在一千多人的山村里却是第一次,在周围引起的轰动不小。从公社里领取通知书骑自行车回到村外河坝上时,以前叫一声都懒得答应的村干部,从河里爬上来,气喘吁吁地问我考了个什么官。回到家,百感交集的我在日记里写下了四句话:百川归大海,历史最公平。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81岁高龄的爷爷高兴地从东北赶回,反复叮嘱我“实心实意跟党走不吃亏!只要有一口气,就要跟着党干!”
饱经沧桑,无怨无悔的爷爷的这句话,一直教育和鼓舞着我。1981年秋大专毕业后,我先在县师范后调县一中教语文,1986年入党,在1987年的成人高考中以全省第七名的成绩考取省教育学院中文系本科班。1990年初被选调到县委办当秘书。1997年初,从县委办副主任、研究室主任位置调任乡党委书记。2001年起,先后任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县委办公室主任、县委常委。
就在改革开放30年后的今年,我就读于北京语言大学的女儿,接到了日本早稻田大学国际关系专业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这是巧合,还是幸运?是偶然,还是必然?30年的改革开放,惠泽了我们家四代人,更重要的是改变了我们一个民族的命运!